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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色猫追踪

赤川次郎

三毛猫ホ一ムズの追迹

「序曲」

那是一只凶猛的野狗。加上饥饿,正在虎视眈眈地注视孩子嘴里啃著的香肠,准备突然猛扑上去。

孩子还不满三岁,不晓得若想躲开那只身体比自己大的恶犬一击,最好是把香肠扔掉,但他反而紧握在手开始奔跑。说时迟那时快,转眼之间孩子已被逼进死胡同里走投无路,吓得哭不出来,只会缩起身子发抖。

野狗发出低沉的狺狺声,一步一步逼近孩子。当它张牙舞爪的准备扑上前时,突然有一样东西从围墙跳下来,落在它的鼻端。

野狗高喊一声后退。可是,当它发现那个在眼前摆起架势的不过是只毫不起眼的三色猫时,它再发出恐吓的吠声继续进攻。无论怎么看都是三色猫处于下风,而它居然举起前肢的利爪去挠野狗的鼻尖。野狗确实沉不住气了,若它是人的话,这时已经涨红著脸,怒不可遏啦。

那个时候,孩子终于懂得站起来,哭著从死胡同飞奔出去。狗的注意力集中在三色猫身上,根本无暇分心去看逃跑中的孩子。

狗毕竟是狗。身体比猫大三倍。如今正朝三色猫步步逼近。三色猫后退到围墙边,再也动弹不得。轮到野狗采取攻击的架势。

正当那时,一只大黑猫突然闯进来。胖墩墩的身体比三色猫大上一倍。黑猫与三色猫并肩而立,一边低叫,一边开始积极的攻势。面对两只猫,其中一只来势汹汹,野狗霎时失去了斗志!

它形式上吠了几声,冷不妨地掉头而去。

「尊!尊!」随著呼声,出现一名穿学生服的少女。见到黑猫时说:「哎,怎么跑来这儿?我叫你不要下车的呀!」

少女快步跑上前来,然后发现三色猫。「哟,好漂亮的小花猫!尊哪,你是不是看上这位美女了?不行不行,车子在等著,咱们走吧!」

黑猫拖著肥胖的身子,慢吞吞地跟著少女离开。

三色猫盯著黑猫和主人的背影离去,接著听到「福尔摩斯,你在哪儿?」的叫声,于是用轻盈的步调往声音的来处走去。

「第一章:杀人的下午 1」

人的脚步声真有趣。晴美一边看著申请表一边制作听讲生卡片时如此想。发出咯咯咯的皮鞋声、走路忽忙的是教英语会话的讲师泉田。急性子的他一到上课时间,一定还在翻抽屉找听讲生名册、课本或讲义,然后迟到五分钟进教室。

走路时吧达吧达像在拉拖鞋的是晴美的同事曾根,也是事务员。不过二十五六岁,不会比晴美年长多少,然而是个老成持重的单身汉,晴美从未见过他急步快跑的样子。

铿、铿、铿的高跟鞋音,比泉田老师远高一个音阶的是晴美的上司竹森幸子。同样是快速的鞋音,泉田老师的听起来忽忽忙忙,竹森幸子的听起来行动敏捷,正是有趣之处。

竹森幸子的脚步声,在晴美的受理柜台前面停下。

「片山小姐!」

「是!」晴美抬起头来。三十多岁的竹森幸子,身穿清爽的乳白色套装,婀娜多姿地站在那里。

「所长!有甚么事吗?」

「插花班的申请有些重复了。」

「对不起!我有点糊涂。」晴美连忙道歉。

「不是你的错,这是前任的人马虎弄错的……目黑的真锅女士,缴纳了两次,马上来了通知,可是得不到回音,对方很不高兴。麻烦你查一下,把钱退回给她。」

「知道。」晴美拿出记事簿。「用现金挂号比较快,可以吗?」

「也好。快到中午休息时间了,下午再办吧!」

「好的。」

幸子走几步又停下,靠著柜台问道:「怎样?工作辛不辛苦?」

「一点也不。以前我在百货公司做事呢!现在可以坐著工作,太轻松了,而且这里太安静,反而不习惯哪!」

「那就好。有你帮忙实在太感激了,可别勤劳过度累坏了哦!」幸子露出笑颜。

「不必担心。只要所长你喜欢,我就高兴了。」

「老是叫我「所长」,不太好吧!好像我很老了!」幸子笑道:「当然我也不年轻啦!」

「你在说笑吧了。只是奇怪你还独身!」

「我没时间,也没对象!那么,拜托啦!」

目送竹森幸子的背影离开后,晴美不禁微笑著摇头。幸子是个美得连女人见到也会爱上的女子,时髦俏丽,居然还是小姑独处。没有男朋友?晴美不相信。她不仅是美女,而且有一种独特的韵味,不可能没有护花使者环绕身边,必然跟男性有过缠绵的恋情。

二十二岁的晴美会那样想,由于她本身曾经跟一名有相当年纪的男性发生刻骨铭心的恋情,虽然她正努力忘掉过去的悲哀记忆……

晴美一下子跌进回忆里,蓦然回到现状,再度集中注意在工作中。

「新城市文教中心」──这是晴美新的工作场所。

新宿西口的摩天楼地带。其中一幢是五十层高的S大厦,文教中心就在第四十八楼。虽然比不上某大报主办的「A文化中心」那样拥有八百间教室,却拥有烹饪、插花、茶道等所谓的新娘学校课程,外加英语会话、吉他、绘画、文学等等文化讲座,约有三十间教室。规模不大,然而受到好评,大致上所有教室都有满座的盛况。

这间相当风雅的文教中心,是由某大百货公司出资经营的。晴美获悉这里要请人的消息,也是百货公司的同事告诉她的。这间文教中心的理事长,就是那间大百货公司的副社长。当然只是名义上的存在,实质上的经营落在拥有所长头衔的竹森幸子身上。她也经营得头头是道。

片山晴美来此上班不过一个月光景。个子虽小,全身却很长肉,称不上美人,然而脸型娇俏,人见人爱。性情纯朴,平易近人。今年二十二岁。

正如刚刚告诉竹森幸子的,比起在百货公司一天站到晚的工作,这样子坐著办公的工作十分轻松,心情也愉快。只有她一个负责受理,请假有点不方便,然而她并不介意,日子过得相当平稳。

「还有十五分钟。」

晴美望望受理柜台对面的时钟。十一点四十五分。这时,电话响了。

「新城市文教中心……是哥哥呀!你在附近?那么一起吃午饭吧!你上来五十楼,我在电梯门口等你。好,待会儿见!」

片山义太郎放下听筒,离开新宿车站西面出口地下广场一角的电话亭,往S大厦走去。

「慢慢走过去刚好……」他望著手表自语。「难得好天气,从地面走过去吧!」

他从附近的阶梯上来,走进西面出口正面的大厦「山谷」。刮风的时期已过,乃是春意盎然的一日。阳光耀眼,依然穿著冬天西装的他不由解开上衣的钮扣。

片山在电话里告诉晴美,自己是因工作来到附近,其实是特地从四谷跑来的。他早就想找个时间过来看看妹妹的工作场所。父母双亡后,就他两兄妹相依为命,片山等于担当父职。今天是趁执行任务的空档溜出来看晴美。

二十九岁的片山,依然独身未娶。长得一副娃娃脸,女性化的斜肩,瘦长的身体加上长脚,怎样看都不像刑警。为著继承殉职父亲的遗志,成为警视听搜查一课的刑警。因著与生俱来的优柔寡断,自觉不适合当刑警,曾经提呈辞职书,可是……

「究竟怎样呢?」

辞职书提出半年了,音讯杳然。他到上司面前不知战战兢兢地问了多少遍,得到的答案是:「知道啦!对了,那宗案子怎么样?」

──看样子,那封辞职书大概凶多吉少了。会不会就此拖到他退休为止?想到这里,片山早已气馁了一半,不过最近也想开了,心情乐观不少。

「S大厦……就是这儿吧!」

新宿的摩天大楼,有如巨人玩的积木似的盘踞而立,对于先天性不太懂辨别方向的片山而言,要他找出目标的大厦不容易。晴美说是「三角形的大厦」。在他看来,根本分不出那一幢是三角形抑或四方形的。除非自己变成超人,从高空望下来!「镶玻璃的大厦」──哪一幢不是镶玻璃的?最头痛的是她说「最高的一幢大厦」。抬眼望,每一幢都很高,叫他去数一数阶数,肯定头晕眼花!

好不容易才找到S大厦,走到前面的「馆内指引」一看,发现「新城市文教中心」果然在四十八楼,这才安心下来。

看看表,还有两三分钟就十二点了。时间恰好,找到电梯再说。这又费他一番功夫。有从二楼到十楼的,有从十一楼到三十楼的……。曾有一次他想上三楼,结果上错电梯,直接被载上第四十楼的眺望台。

第五十楼是这幢大厦的最顶楼。片山终于找到四十八至五十楼的电梯,伸手按钮,不消一会门就开了,出来一位美丽的女人。

片山吓了一跳,接著松一口气,走进电梯。吓一跳是由于眼前突然出现美女,松一口气是因为不必跟美女一同搭电梯。

没有其他客人。他按了「50」的钮,正当门要关上时,刚刚出去的美女突然喊一声「啊,对了!」立刻又飞进来。门关了,电梯开始上升。片山立刻脸青青。

片山有女性恐惧症,尤其是怕漂亮的女人。搭电车时即使前面有空位子,若是旁边坐著年轻的女人就绝对不坐。一想到坐下时,肩膀、手脚和屁股会不小心碰到对方,马上冒冷汗。他怕对方以为自己是色狼。

如今置身密封的升降机里。只有他和她两个!片山拼命吞口水,不单纯是为防止耳鸣。

她有三十五六岁吧!最初的印象是「职业女佳」,看起来有点严肃而予人好感。

挽起手臂拿文件的姿态十分好看,像一幅画,全身散发女人韵味。

片山的脸一定十分苍白。因为她问:「你怎么啦?」

有点鼻塞的声音。片山更加全身颤抖了。

「是不是身体不舒服?」

「不不……没有……」

「可是,你的脸色……」

「真的没有甚么……」

「是吗?」

电梯慢慢降低速度,停在「48」,门打开。晴美就站在眼前。

「哥哥!你来得正好!啊,所长,这是我的哥哥。」

竹森幸子睁大眼睛看片山,以为他快晕倒了。

五十楼的「彩虹」餐厅,靠窗的位子,可以俯视远处的风景。三人一同共进午餐。

「哦,原来你是刑警先生?」竹森幸子重新打量他。「工作很辛苦吧!」

「啊,这个……也不怎么样……」

片山还在嘴里咕噜著时,晴美笑道:「他要取代父职做这份差事,当然辛苦啦。

对不对,哥哥?」

片山斜睨妹妹一眼。好家伙,她明知道自己一旦跟美女一起吃饭,根本食不下咽!

不同一般的酒店餐厅,商业大厦的午餐似乎专为迎合受薪阶段,价格便宜,片山暗自松一口气。由于他目前的腰包状态并不十分富裕。

用餐时间还好,可以不必说话。吃完饭怎么办?总不能说声对不起,拍拍屁股就走,那对晴美的上司太不礼貌了。但又不能光对晴美讲话。晴美一定拼命逗他们两个谈话的。晴美知道哥哥有女性恐惧症,必然设法帮他「治病」。

由于沉默著进食,很快就吃完了。正当片山觉得困扰时,一名侍应走过来。

「竹森小姐。」

「甚么事?」

「楼下的受理柜台有客人。」

「我们应该出了告示牌,请他们等到一点钟的呀!」

「对方好像很急……所以请教你该怎办。」

「好吧!我马上去。」幸子毫不迟疑地点点头。

晴美起身说:「让我来。」

「没关系。令兄特地跑来看你呢!交给我吧!」

「不,这是我的工作。」晴美在这点上十分顽固。「而且,大概不会花太久时间的。」

竹森幸子不再坚持。「也好。那么拜托了!」

晴美爽然快步走开。片山顿时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二等兵,面对敌人孤军奋斗。

「令妹是个好帮手哪!」她说。「你一定很疼她吧!」

「嗯……」有时也很恨她的,片山在心里低咒。

「你们兄妹一起生活?」

「嗯。啊,还有一只猫……」

「真的?我很喜欢猫哩!」幸子的脸一亮。「只是如今住的公寓禁止饲养猫狗。

怎么样的猫?」

「三色猫。」

「那就跟我小时候养的一样嘛!」

片山比较放松一点。「这猫有点特别,名叫福尔摩斯。」

「很有趣的名字。是你带回来养的?」

「不。怎么说呢?有段奇妙的故事,它一来就赖著不肯走了。」

「那真是只怪猫。不过一定很好玩吧!」幸子轻轻笑起来,突然显得非常年轻。

她的笑声可用「银铃」来比喻,从片山的头顶贯穿至趾尖,使他不由轻微颤抖──不行!这是危险讯号!

「你的脸色又不好了。怎么啦?」幸子关切地问。

只要下两楼。所以晴美不等电梯,直接走楼梯下去。

必须让哥哥习惯跟女性单独在一起。晴美想。在这点上,所长是绝佳的对手啦!

晴美决定办完事后不要马上就回去。

她从电梯甬道旁边出来,越过电梯前面走向受理柜台,见到走廊的沙发上坐著的背影。

「让您久等啦!」晴美亲切地打招呼。那妇人站起来。晴美吓了一跳!妇人的个子很小,在这个春暖时季,居然像隆冬似的穿著长长的皮裘大衣,戴上毛线织的帽子,下半部的脸用口罩盖著,挂上大型黑眼镜,手里还戴了布手套。几乎没有任何部位可以接触空气!

「对不起!」口罩下面发出含混的声音。「打搅您你休息时间……」

「不必客气。」晴美振奋起来微笑。「有甚么事吗?」

「我想报名。」

「第一次吗?那么请来这里。」

晴美走进柜台里头,把「中午休息至一时为止。抱歉,请稍候」的告示牌拿掉。

妇人慢腾腾地走过来。

「我的装扮吓你一跳吧……我感冒了……」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解释。

「呀,还劳烦你专程跑一趟……这是报名表。只要写上姓名、地址和电话就行了。你要报名甚么班?」晴美握著钢笔,准备在听讲生卡片上填入班次记号。

「全部。」

「甚么?」晴美不由反问一句。

「我要报名全部的课程。」

「全部的……这里有烹饪、插花、吉他、英语会话等等各种课程啊──」

「是的,全部。」

晴美以为自己做梦。「即使全部都报名,可是有些上课时间重复,你不可能一起出席的呀!」

「没关系。总之,我要报名全部讲座的所有课程。我该缴多少钱?」

「啊……入会费是五千元,学费必须先付三个月……总共三十班,大概要四十几万吧!」

「那好,这点钱我有带著。」妇人打开手提包,掏出一个厚信封,拿出一束一万元的钞票,递到晴美面前。「请你把必要的拿去吧!」

「等一下。让我计算正确的数目!」慌忙拿出算盘来。从钞票的厚度可以看出,起码有一百张。晴美在百货公司做事时看惯了,一眼就分晓。

「总共是四十三万七千元正!」

晴美把那叠万元钞票数算一下,抽出四十四张,其余的还给对方。可以一目了然,还给对方的那叠比较厚。

她把妇人填好的报名表拿过来看。「金崎泽子。年龄五十岁……」。地址好像是目黑区的高级公寓。

究竟怎么回事?报名重复的班级也在所不惜。当然她没有权利过问,而且这是做生意。客人报名愈多班次愈好。可是,晴美无法释怀。

「找回三千元。」

晴美把剩余的零钱还给妇人后,开始制作三十班分的听讲卡。

「哎啊!」竹森幸子望望手表喊起来。「已经一点钟了!我们谈得入神啦!」

「对不起!」片山低头道歉。其实没有必要道歉时他也习惯道歉。

「不,是我不好。你特意跑来看妹妹,而我任意的胡扯……早知这么费时间,由我去做就好了。真是过意不去!」

「哪里哪里。请别介意!」片山心想,一定是晴美故意不回来。

「咱们走吧!我有事外出,直接下到一楼。你不妨到令妹那儿望望。下午的课程从一点半开始。」

二人走到餐厅的出口处。

「结帐处在……」片山东张西望时,幸子说:「不必了。凡是在这幢大厦做事的人,帐单过后才寄来。」

「可是……」

「别担心,可以开公帐,不要介意。」

「那真是……」片山暗里十分泄气。难道自己的外表如此贫困?

电梯下到四十八楼时,片山别过幸子走出来。门扉关上时,她的笑靥随著消失,他觉得全身关节僵硬得格格作响,彷佛快要散开了。

他见到晴美正在受理柜台深处埋头工作。

「晴美!干嘛不回来?」片山埋怨她。

晴美瞪他一眼:「我在工作啊!」

「哦,是吗?对不起!」

片山见到那个全身包在大衣里的妇人,不由睁大眼睛。她是不是参加「忍耐大赛」?

「那我先走了!」

「唔。今晚会不会迟归?」

「不晓得呀!有时……」说到一半突然噤口。晴美把一张忽忙写下的字条摆给他看,上面写著:「你后面坐著的人有点怪。跟踪一下!」

「第一章:杀人的下午 2」

啪、啪、啪。长胶靴的声音,使晴美抬起头来。

「午安,阿婶。」

「哎,今天的天气真好哇!」

每到下午两点,前来收拾烟灰缸和垃圾桶的阿婶就会准时出现。先是快手快脚地把垃圾倒进推车的大布袋里,然后拿出塞在围裙里的布块,使劲地搓抹烟灰架的四周。

清洁工作相当辛苦,而她那将近五十的小身体,像是永远不知疲劳似的精力旺盛。

下午的课程从一点半开始,两点左右正是晴美最空闲的时刻。从柜台里头的橱柜旁边撩开遮帘进去,就是事务所了。说是事务所,不过是个只有四张桌子的小房间。

一张是所长竹森幸子的,另外两张是曾根和晴美的,还有一张是中年同事相良的,今天休假。相良是幸子的得力助手,无事不通,办事机灵,唯一的短处是不会使唤人。

幸子还没回来,事务所里只有曾根一个人。

晴美一进去,他就慌忙放下手中在读著的女性周刊,然后吁一口气。

「是你呀!我还以为是所长!」

「唷,你在看女性杂志呢!好意思吗?」晴美笑他。

曾根一个人打光棍的关系吧,晴美总觉得他脏兮兮的不修边幅。做事也很认真,然而有点不负责任。幸子曾经开他玩笑,叫他「小老头」,十分贴切的绰号。

「要不要喝点咖啡?我泡浓一点!」

「好哇。这就不会打瞌睡了!」

晴美泡了一壶满满的即溶咖啡,盛了两杯拿到柜台前,对正在歇息的阿婶说:「喝杯咖啡如何?」

「呀,真不好意思,每次都麻烦你。」

「哪里。请吧!」

阿婶来到柜台前,脱掉布手套,啜了一口咖啡。

「味道真好!舒服极了!」

「累了吧!」

「不会。我那死鬼老公是个渔夫啊!从早做到晚,他的对手是那些跟他一样大的鱼哪!同他一比,我就轻松多了!」

「哦?那可真是辛苦。」

「可不是吗?他那么忙,我们竟然还有时间制造五个小孩出来,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!」

晴美不由噗哧一笑。这位阿婶,姓啥名谁都没问过,从围裙的口袋掏出一支弄皱了的香烟衔在嘴里。晴美替她点了火,她很熟练的吸著,一边说道:「对了,我在这一楼的女子厕所发现这个。是不是这里学生的失物?」然后从口袋拿出一副黑色的太阳眼镜。

「我先收存起来。」

晴美接过以后,禁不住蹙眉。那副眼镜,很像是刚才那位怪妇人戴的。

「它摆在洗脸台上面。」

这时电话响起,晴美立刻接听。

「这里是新城市文教中心。哥哥,怎么啦?」

传来片山不耐烦的声音。

「甚么怎么啦!我一直在楼下的电梯甬道等著。但你所说的怪客,根本没有下来啊!」

「唔。的确很怪。不过,世界上怪人多的是啊!」

片山一边夹起肉片煮马铃薯一边说:「也许她是大富婆,钞票多到用不完吧!」

「可是,犯不著把脸和身体那样子藏起来呀!」

「有人不喜欢被人看到尊容吧!说不定是大明星哩!」

「不可能!假如不想被人看见,大可托人报名啊!只要肯出钱,任谁都愿意代劳的。」

「说的也是。」

「真是不放心……」晴美沉思起来。「哥哥,请你查一下好吗?我把她的姓名地址带回来了。」

「你别胡闹好不好?今天浪费我的时间白等一场,害我去不到该去的两个地方哪!」

「那就拉倒!」晴美撅起嘴巴生气。

晚上八点。一幢极常见的民间公寓二楼。距离东中野车站徒步几分钟,十五和二十平方公尺的房间两个,外加厨房、浴室和回所。家具和窗帘的色调都是晴美所喜爱的明亮色彩。这就是片山兄妹的寓所。

「我们的所长,很漂亮吧!」晴美改变话题。

「嘎?唔……大概是吧!」

「她还独身哩!」

「这样说,就是老小姐罗!」

「你真落伍!现在叫做职业女性哪!」

「不晓得那么多,反正与我无关!」

「还说呢!干嘛脸青青?」

「谁叫你先走开!」

「我想让你们两个在一起呀!多么美丽的手足之情!」

片山张嘴吞下一口茶:「心领了!」然后舒一口气。「对了,中午的吃饭钱……」

「哎,已经用光了?通常应该……」

「我是说今天那顿饭!」片山打断妹妹的噜苏,把中午没付帐的因由讲一遍。

「哎呀,那么所长岂不是连我那份也一起付了?」

「现在说这个……」

「当时你应该告诉她说:「下次让我回请你吃一顿晚餐」才对!」

片山觉得也是的。当时怎么想不出来?

「现在还不太迟。明天打电话这样说吧!」

「我打电话?」

「当然啦!」

「可是……万一对方答应了怎么办?」

「你一定要打啊,不要使我丢脸!」晴美吓唬他,其实在心里伸舌头。所长大概会拒绝的!

「她还说她喜欢猫!」

「所长吗?我不晓得咧!要不要请她来家里一趟?」

「算了吧!我们这个破公寓!」

「有何不可?你说咱家有只特别的三色猫,说不定她会来看看呀。」

「喵!」坐在二人餐桌旁边的福尔摩斯叫了一声。

「你看!连福尔摩斯也说,不愿意成为被利用的工具!」

福尔摩斯紧闭一下眼睛──以人比喻,就是无言的耸耸肩膀,然后低头继续吃盘子里的东西。

它是只雌猫,芳龄不详。从纤细的体型和毛色的光泽可以推测,应该未到中年。

称不上「美女」,脸型略为严肃。身上的三种颜色分配得异常独特,背部是褐和黑,腹部全白,脸部则是白、黑、褐色三等分,前肢是右黑左白。这点是它与其他族类不同之处,不容易认错。

不过,福尔摩斯跟别的猫不一样的还不单是毛的颜色……

「真可惜,我特地把地址抄回来的。」晴美望著写上「金崎泽子」的地址和电话的条子。

「不要多管人家闲事了吧!」片山打开晚报。

晴美耸耸肩,把条子扔到一边,发现吃饭之后正在用前肢舐嘴洗脸的福尔摩斯,好像很感兴趣的注视那张条子。接著走向晴美,用脚在她的手腕上敲一下。

「甚么?要水吗?」

福尔摩斯不回答,突地越过房间,纵身跃上摆电话的架子上。

「怎么啦?」晴美觉得莫名其妙。福尔摩斯叫一声,这回轻身跳到地面,衔起刚才那张字条,再度跃到电话机旁边。

「我明白了!你是说叫我打那个电话看看?」

「甚么事?」片山问。

「电话!打个电话到那个妇人写的家里去!如果电话号码是乱写的,不是表示可疑了吗?」

「喂,万一打通了呢?」

「那么,我就说是有些项目填漏了甚么的敷衍过去!」

「不要胡来……」片山说到一半就住口。他深知晴美的性格,一旦决定了就绝不动摇。

晴美已经在一面看条子一面拨号码了。

「奇怪……这个号码好像在哪里见过……」她一边拨一边自语。自己有朋友住在目黑吗?

「喂……呀?」晴美瞪大眼睛回头望望片山。「……啊,对不起!」然后放下听筒,喘一口气。

「对了!这个电话号码……」

片山从报纸抬起头来。「怎么样啦?」

「原来这样!」晴美突然把字条伸到片山面前。「我打到警视厅搜查一课去了!」

片山把条子一把抢过去。

「这个号码跟你的只差一个数,你应该见过吧!」

「这是刑事主任的电话啊!」

「甚么?刚才那个是你的刑事主任?拜托不要讲出去!」

「还用说!可是,为何?你是不是抄错了?」

「不会的!你以为这么容易抄错?」

「唔,说的也是。的确很怪,目黑区不可能会有这个前头的号码的。」

「我想,那个人一定是故意写下那个号码的!」

「为甚么?」

晴美睨他一眼。「我怎么知道!」

晴美在电话簿上查过「金崎」的姓氏,发现没有泽子这个名字。

「等一下。这个地址是目黑的「S公寓」……」

「你知道?」

「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。跟甚么案子有关……」

片山扭头深思,怎样也想不起来。他连自己目前负责的案子关系者名单都差不多忘了。

「不行啦。明天吧,明天我去查查看。」

「一开始就这样说不是好吗?」晴美得意地说,福尔摩斯也附和著应一声「喵」。

「好家伙!」片山笑著瞪它一眼。福尔摩斯张大嘴巴,打了个大呵欠,然后一骨碌躺下来,闭起双眼。

「第一章:杀人的下午 3」

「目黑的S公寓?」

「对。有听过吗?」

「当然有啦。那是我负责的案子啊!」根本刑警一边点香烟一边说。「已经有两年多了吧……」

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早上。有人因彻夜工作而擦著睡意惺忪的眼睛。有人在绷著脸沉思。有人在忙碌的拼命拨电话……坐在片山邻座的根本,乃是三十七八岁的中年刑警,长相庄重威严。

「那是甚么案子?」

「有个独居的女人被杀了。女的不过二十五六岁,住的是相当高级的公寓。」

「这么年轻,就买下那么贵的公寓?」

「当然背后有资助人啦。凶手好像是她的资助人,不然就是女的情夫!」

「三角关系?」

「对。常见的那种三角形!」

「结果谁是……」

根本耸耸肩。「不知道。案子变成迷宫了。」

「不能决定谁是凶手?」

「根本没有眉目。她的资助人或情夫究竟是谁,我们找不到!」

「不可能吧!」片山睁大眼睛。

「真的。我们想尽办法调查过,压根儿没法子!到底是谁买下公寓给她住,是谁养她的,以至遇害之前,那个穿运动上衣牛仔裤去找她的年轻人是谁,完全不清楚!」

「她的父母或是朋友……」

根本摇摇头。「她在北海道的短期大学毕业后,一个人只身上东京来。父母深信女儿找到好差事,女儿也按月寄两万元回家,表面上使家人相信她在做事。她父母是在女儿被杀以后才知道真相的。」

「她的朋友……」

「几乎没有朋友。这点真是不可思议。她是个绝世美人,否则不会有男人买下那么豪华的公寓给她住啦!但她的确没有朋友。也许人缘不好吧!」

「就因这个缘故被人杀害?未免太可怜了!」

「可不是吗?美人多薄命!我家黄脸婆就幸福多了!」根本笑著把烟蒂揉熄。

「可是,片山,干嘛问起这件事?」

「不……昨晚偶而见到那幢公寓,觉得彷佛在哪儿听过的样子。」

「是吗?那幢公寓可真够气派,至今难忘哪!」根本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渺茫。

「在一张可以容纳三四个成人一起睡的大床上,女的穿著睡袍死在那里。敞开胸脯,乳房之间中弹……并无大量出血,见到尸体时不觉得凄惨,反而予人雕刻或图画的印象。还有一点,至今依然搞不懂。」

「你指甚么?」

「她的死相啊!一点儿也无痛苦的样子,彷如沉睡一般。怎么说呢?就好像十分安详的表情……那女人是个谜。到了最后甚么都是谜……」

似乎印象十分深刻!根本缓缓地摇头,整个人陷入回忆的样子。对片山而言,那宗命案究竟跟昨天去找晴美的神秘妇人有何关连,完全没有头绪。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无关。仅是那个妇人所住的公寓,曾经发生过命案而已。

可是,那个电话号码,怎么会是搜查一课的呢?

「根本兄!」片山问:「你还记得被杀女人的名字吗?」

「哦,叫做金崎泽子吧,应该没错!」

「金崎泽子……」竹森幸子看著报名表。「她真的报读了所有课程?」

「是的。四十三万七千元,付了现款就走了。」晴美站在幸子的办公桌前。「是否应该不接受比较好?」

「对方主动申请报名的,我们不能拒绝。不必担心。」

「是吗?」晴美松一口气。「那就好。过后我有点在意……」

「把这件事普通处理吧!相良兄!」幸子对邻座的人说:「你觉得怎样?」

「这个……世上有各种各样的怪人。到目前为止都没甚么问题,也不怎样吧!」

相良年约五十,是个内向耿直的中年人。虽然称不上风流倜傥,然而没有中年男人的发福。前半部的头顶牛山濯濯,开始发亮了。为人处事平稳细心,晴美对他有相当好感。即使是在比他年幼的幸子手下工作,他从来不显露卑躬屈节或厌烦的态度,十分难得。

「有甚么问题的话,告诉我或相良吧!」幸子把金崎泽子的报名表还给晴美时说。

「知道。对了,所长!昨天的午餐真是谢了。家兄说他觉得很过意不去!」

「哦,这样的事算甚么!」幸子笑道。「你有个好哥哥哪!」

「他呀,才不行哩!做人糊里糊涂。我在担心有一天我不在他身边怎办,不敢嫁人哪!」

「令兄有女朋友了吧!」

「连门儿都没有!他有胆去交女朋友我就高兴啦!」

「他长得十分英俊潇洒呀!」

「家兄听了一定会晕倒!」晴美回到柜台。

「现在大概在打喷嚏了!」

话没说完,电话打了个大喷嚏,响了起来。

「嗨!啊,哥哥!」晴美噗哧一笑。说曹操,曹操就到!「嗯?没甚么啊!那件事怎么样?」

「事情有点复杂,晚上再慢慢说明。还有,假如那女的今天来上课,立刻通知我,知道吗?」

「好吧,我会留意……等一等,我替你接。」

「接给谁?」

「当然是接给所长啦!」

「喂,等一等!我……」

晴美不理,马上按了「通话保留」的钮,然后接去竹森幸子的桌子。「所长,对不起,家兄的电话来了,说要向你道谢。」说完伸伸舌头。

就在那时,从电梯出来一个满脸亲切笑容的男人。

「啊,大町老师,早!」

「早。今天天气不错,有点热起来了!」

大町原是K酒店的主厨,现在在电视台主持「大町烹饪教室」的定期节目。为人温柔一如海绵蛋糕,笑容比蜜还甜,颇受太太族欢迎。也许工作上专以太太小姐为对象的关系,用词造句十分女性化。晴美对他感觉有点别扭,可是大町开的班在中心里头,却是数一数二的吃香。

「烹饪的材料送来了吗?」

「送来了。您的助手们刚到……」

「哦,那好。」大町正要走进教室时,晴美叫住他。

「大町老师,这是听讲生名单。有三位新报名的。」说完,晴美把名单的复印本递过去。

「是吗?已经不能再收了,教室容纳不下啦。到此为止截止报名吧!」

「我会转告所长的。」

「拜托啦!」大町温和地微笑著,走向烹饪教室。晴美看看时钟。九点半。十点开始上课,大概暂时不会有人来吧!

昨天那个妇人会不会来?晴美不以为然。即使她报名了全部课程,却不可能全部出席。可能压根儿就不打算来。可是,又为甚么报名呢?

晴美把金崎泽子的事告诉了幸子,但是没把电话是胡诌的事讲出来。她希望没事发生……可是,刚才哥哥的电话说是「有点复杂」,又令她耿耿于怀。

「对啦,哥哥不知对所长说了没有……」正当她在喃喃自语时,一名青年从教室慌慌张张的跑出来。他是大町的助手之一。

「甚么事?」晴美问。

「对不起,请你叫医生来!老师晕倒了!」

电话接通时,传来「我是竹森」的熟悉声音,使片山的身体像钟摆似的颤动不已。

「啊,我……我是片山。昨天真是多谢……」

「不,彼此彼此。你特地跑来看妹妹,而我喋喋不休的,真对不起。」

「啊……这个……那个……午餐的事……」

片山想说请你吃个晚饭还礼,却又不知如何措词。他怕讲得不够诚意,又怕语气太过强硬……

由于片山沉默太久,幸子说声「多谢关照」,正要收线时,片山慌忙冲口而出:「请……请你吃个晚饭如何?」说完血液全冲到脸上。他知道对方一定拒绝的。

出乎意料之外,对方传来吃吃笑音:「谢谢。只要你不觉得麻烦,我倒无所谓。」

「是吗?对不起,那么……」片山习惯了凡事道歉。

他又困惑了。应该请她到哪儿吃饭?事先没想过!

倒是幸子十分老练的提议:「那么,就在楼下的「卡达哥咖啡室」如何?今晚七点左右,怎样?」

「是,好的。」

「那么晚上见!」

「好,谢谢,对不起!」片山又道歉一番,这才放下听筒,喘一口气,抹掉额上的汗。他没想到她会答应。

「喂!片山!」邻座的根本喊他。「是不是向人借了钱?」

「没有哇……干嘛?」

「你一直脸青青的,而且拼命向人道歉哪!」

「不,只是跟人有个约会而已!」

他的答案使根本吓得直眨眼。

「片山!」声音来自刑事主任的位子。

「有!」片山慌忙跳起来冲过去。刑警主任栗原警长抬起一张含笑的脸。小个子的栗原浑身圆滚滚的,加上娃娃脸,看不出是警方人员,然而德高望重,深受部下尊崇。

「叫我是吗?」

「嗯。我听根本说了,你对目黑S公寓的案子是否捉到甚么眉目?」

「现在还说不上清楚……」片山把事情梗概说一遍。

「哦。那么,昨晚那个电话是令妹打来的罗!」

「是的。对不起!」

「没关系。不过,事情也真奇怪哪!」

「我已告诉舍妹,那个自称金崎泽子的女子一出现,马上联络!」

栗原沉思片刻,说道:「你现在是不是在处理世田谷杂货商命案?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已经有眉目了吗?」

「是的。正在查实对证的阶段,没我的事了。」

「是吗?那么,请你负责挖挖这宗案子看看吧!」

「这个命案?」

「对。案子一度进入迷宫,这样一来又有进展了。说不定轻而易举的就能破案呢!」

「呃……」

「不想干?总比处理新的凶杀案来得简单轻松吧!」

片山乾咳一声。「多谢关照。但是此案原本是由根本办的,他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比较清楚……」

「不是那么说。重新调查旧案时,通常新的看法会有意想不到的新发现。请你无论如何拔刀相助!」

「知道!」片山只有点头允诺。

「把资料找出来,好好检讨一下。交给你办啦!」

「是!」

片山回到座位上,突然回过头来问栗原:「主任!我的辞职表到底怎样了?」

栗原露出不太明白的表情说道:「啊,那个呀!不知怎样啦?你交了吗?嗯,上面还在保留著吧!」

「是吗?」片山喃喃自语:「我的辞职表也进入迷宫了!」

「怎么样?」邻座的根本问。

片山答道:「老大吩咐我再调查S公寓谋杀案!」

根本不怀好意地笑道:「那真令人羡慕!见到她时,记得代我问候!」

「问候谁?」

「金崎泽子呀!」

「岂有此理!」片山心想,不管对方美到甚么程度,他可不愿意跟死人打交道!

「那幢公寓的房子后来怎样了?」

「不晓得。也许她的父母卖掉了吧!不过,那个单位发生过命案,大概很难找到买家吧!」

先去走一趟吧!片山一边叹息一边想。

「第一章:杀人的下午 4」

下了巴士,片山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,无意中见到一家精致的咖啡室。手表指著十二点正。他准备吃午饭时,趁机向店里的人打听那幢公寓的所在地。

片山走进店里一看,发现里头很挤。中午休息时分,附近公司的职员都来了。当他楞楞的站著时,一名女侍应前来招呼说:「请跟我来!」

他被带到最里边的桌位上。也许学校提早下课吧,有个高中二左右的女学生在独自吃著三文治。

「可不可以同座?」女侍应问她。那名穿制服的女学生漠不关心地仰仰头,沉默地颔首。

「对不起!」片山坐下,叫了一客咖喱饭。女侍应端水来的时候他问:「请问,附近是否有一幢S公寓?」

「嗄?」女侍应大吃一惊。对面的女学生噗哧一声笑起来。片山大惑不解。女侍应这才答道:「这里就是S公寓啊!」

「这里?」

「嗯。这里是S公寓的一楼。」

片山不好意思的咕噜咕噜猛喝水。对面的女生好像在拼命忍住笑。梳一头怀旧的超短发型,圆鼓豉的俏脸十分可爱。一口接一口地慢慢吃著三文治,一边读著摊在桌面上的岩波文库小说。她的慢节拍与周围喧闹的食客成对比,令人觉得奇妙而幽默。

不过等了五分钟,咖喱饭就来了。片山开始狼吞虎咽,蓦地想到对座的女学生,于是放慢速度,不知不觉间又加速祭五脏庙。

吃完咖喱饭,一口气喝完白开水起身时,那位女学生正把最后一口三文治送进嘴里。

「多好哇,做学生的可以优哉游哉……」在缴纳台付帐时,片山不禁自叹。其实,最近的学生好像多是麦当劳汉堡包的常客,像她那样一边看小说一边慢慢啃面包的光景,令片山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。

出到外边仰头一望,这才发现的确是一幢壮观的公寓。总共十四层,又高又宽大。外墙是沉著的红砖色,正面是阳台,可是不见有人晒棉被或衣物。在阳台晒衣物有损美观,许多高级公寓都会禁止,这幢也属此类吧!

片山横瞥一眼金色浮雕文字的「目黑S公寓」,踏进宽敞的玄关。电梯前面的大堂很有酒店大堂的风格,摆著沙发和热带植物花钵。

「有甚么事?」旁边的传达室窗口,穿制服的警卫员叫住他,声音宏亮。

「有点事想请教。」片山出示警察证。「这里的一一零四号室,以前住著一名姓金崎的……」

「现在也是啊!」警卫坦率地说。

「现在也是?」

难道金崎泽子的父母住在这里?

「是的。不过不晓得现在有没有在家……」

「那么,我去看看。」

「电梯前面有一排室内对讲机,你去问问看吧!」

在三台并列的电梯前面,墙壁上陈列著写上房间号码的金属板和对讲机钮。「一一零四」下面的确有个「金崎」的名牌。片山一按钮,立刻传来年轻女子的应声,出奇的清晰。看来对讲机的品质十分不错。

「你是金崎小姐吗?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我是警察人员。有点事情想向你请教!」

「现在不在家!」

「是吗?那我改天再……」说到一半才发觉:「你不是在家吗?怎么……」

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。蓦地发现,刚才那名女学生就站在他身边,对他吃吃而笑。

「你……刚才回话的是你?」

「原来你经常这样粗心大意的……」说完捧腹大笑。

「不准笑!」片山生气了。「我以妨碍公务的名义逮捕你!」

「好哇!请便!我以滥用职权的名义起诉你!」

「你走开吧!我要找一个姓金崎的人!」

「我就是呀!」

片山半信半疑。「你又开我玩笑了……」

「你不信人?可怜的人哪,你的名字是警官!」

女学生从书包拿出一张定期车票给他看。学生证上面有她的照片,写著「金崎凉子。十七岁」等字样。

「原来如此。那么你是……」

「我是泽子的妹妹。」

「这样子的呀!刚刚放学回来?」

「嗯。上课期间考试,提早结束了。」

「家里除了你,还有……」

「就我一个。」

「你一个人住这幢公寓?」

「嗯。我的父母在北海道。」

「可是……他们竟然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啊!」

「他们相信我。怎么,你想一直站在这儿谈话?」

「啊,对了……如果方便,我想参观你的房间。」

「好哇,请!」

他们一同步入电梯。按钮之前,凉子回头说:「对了,你也要抱身份证给我看,否则不公平!」

片山耸耸肩,出示警察证。金崎凉子注视片刻,说道:「可以了。只是,你的照片拍得不好!」然后大笑著按上升的钮。

「啊,哥哥请你吃晚饭?」晴美假装大吃一惊。

「嗯。他太多礼了,反而令我不好意思!」竹森幸子啜著饭后的咖啡说道。

「家兄真是厚脸皮!真对不起,请别介意他!」

「已经约好今晚。反正时间多的是!」

「你这么说,不怕你的他生气?」

幸子笑一笑。「假如有个他会生气就好啦……」

晴美大感意外。她是个完美得连女性也无可非议的女性,也许这样反而让男人退避三舍吧!哥哥的机会来了!

「对啦,今早大町老师发生甚么事?」幸子问。

「他突然觉得不舒服,不过在会客室休息一会就好了……」

「是吗?一定是劳碌过度。又是电视台、又是学校的,加上到处出差,他不病倒已经令人佩服啦!」

「说的也是。」晴美在心里怀疑,到底大町是否真的过劳而倒下。他向来精神奕奕的,不容易喊累。说不定是在听讲生名单上见到「金崎泽子」的名字而吓倒的呢!

结果,那个妇人始终没有出现。晴美悄悄留意到,大町上课时心神不宁,好像有点害怕的样子。晴美决定把事情告诉片山。

「呀,山室老师来啦!」幸子喊一声。

在电视台的「周一名片剧场」解说的影评家山室成弘穿著鲜艳的苏格兰呢花衬衫翩翩降临,装扮不输电影明星。可惜头发有点单薄,还挺著大肚腩,身上的俏哥儿打扮看起来未免滑稽。

「今天来得比较早!」山室走到晴美和幸子的餐桌前坐下。「上午有个大学的电影研讨会请我去演讲,提早结束了。他们约我吃午餐,我说另外有约拒绝啦。其实像这样的小事大可不理会,只是他们是年轻人啊!我本身也对年轻人的想法感兴趣,跟他们多接触,自己也变得年轻……现代的年轻人哪,对电影光是捉住片断的东西,根本不懂戏剧理论!连蒙太奇也不懂!两小时的影片,不过是几部戏的组合而已。也许是受电视影响吧!我可不拍这样没水准的电影……啊,给我一杯咖啡!」

山室对站在一边等候的女侍应说。

「老师的讲座很受欢迎呢!」幸子说。

「那真感谢!说老实话,假如你有时间,不妨也来听听看,我会介绍一部好电影!」山室笑道。

山室在文教中心开讲「女性的电影入门」。因著他常在萤光幕上亮相,场面十分踊跃。晴美带著好玩的心情听过,很佩服山室针对任何影片,都以教诲结束。譬如《金刚》是对人类破坏自然的警告;《猛龙过江》是针对机械文明提控肉体的复权;《007》系列是将现代男性压抑的欲望映像化等等。她想,制作人听了不知作何感想?

「对了!」山室吞了一口咖啡。「我有一位朋友的太太说她报名了;不知申请了没?」

「我去拿听讲生名册来!」晴美离席。

「抱歉,干扰你的休息时间!」

「哪里。」晴美走下四十八楼去拿名单复印本,回到餐厅时,发现山室和幸子正在谈差利卓别灵的电影。

「所以我说,他的艺术生命十分伤感。啊,谢谢你!」山室接过复印本看最后几行。「有了!她很风趣的,从前是女演员。她说现在有时间了……」

山室的话突然中止。

「怎么啦?」幸子问。山室的脸一下子失去血色,楞然盯著名单。最终回神过来说:「不,没甚么……没甚么!」

「可是你的脸色……」

「不要紧。啊,快要一点钟了,我该进教室去啦!」

「一点半才开始上课,老师可以慢慢来。倒是我们要先走了。」

别过山室离开餐厅时,幸子摇摇头说:「究竟怎么回事?先是大町老师,现在是山室老师……」

「真是奇怪!」

不仅是大町,连山室见到名单也脸色变青。难道他们两个都对金崎泽子那个名字有心病?

不愧是一流公寓。走廊不是水泥建的,全都铺上地毡,彷如酒店一般。所有房门都是厚重的木纹花样,门钮则是青铜色的浮雕,高贵美观。

一一零四号室的门彷佛是特别定做的,镶上黑皮革。

「好漂亮的门!」片山由衷赞叹。金崎凉子一边开锁一边答道:「姐姐喜欢黑色!请!」

进到里头,片山更是叹息不已。客厅有自己的寓所三倍之大,而且是色彩统一的摩登家 布置,令他怀疑这是不是一名高中生独居的所在?

就在那时,他发现地面上有个黑物体滚过来。──是只黑猫。全身的毛蓬蓬松松的,圆滚滚的胖身体,向著凉子的脚边直线滚过来。见到片山立时在三公尺前刹住。

「我回来啦,尊!」凉子蹲下来抚摸黑猫的头。「不要紧,这个不是坏人,大概不是吧!」然后促狭地抬眼望片山。

「尊?有点像狗的名字哩!」片山露出笑脸。原来这位小姐也是喜欢猫的族类。

「它兼做我的保镳!身强力壮哩!」

「说不定可以跟我家的猫配成一对!」

「哦,你也养猫?」

「嗯,是只三色猫,名叫福尔摩斯。假如尊和福尔摩斯搭档,那就变成夺华生啦!」

凉子高兴地笑道:「那么,你家的猫是名侦探?」

「唔……也许是吧!」

「别忘了!」凉子一本正经地说:「写书的人是华生,我可不付版权税!」然后对尊说:「饿了吧!我来做饭给你吃!」又对片山说:「你请随意坐坐吧!」

说毕,带著黑猫走进里边去了。片山忐忑不安地信步徘徊。在豪华的场所无法安心,乃是贫者的悲哀习性!

客厅正面对著的玻璃窗阳台,明媚的阳光洒进来。这个阳台不同一般的公寓,没晒衣物,而且宽敞到可以摆桌椅乘凉。

不管是谁,把这么高级的公寓买给金崎泽子的一定非富则贵。起码值得五六千万吧!片山开始理解根本刑警提起这里时不住叹息的心情。

等了十五分钟左右,凉子换上亮丽的毛衣长裤,端著红茶盘子进来。

「啊,不必客气!」

「唔,待会才晓得该不该客气!」

凉子还是正经八百的,在沙发上坐下。

「你一个人住太大了吧!」片山在她对面坐下。「一定花不少钱维修吧!」

「嗯。不过放著不住太可惜了,况且我的爹娘偶尔来住。」

「那只叫尊的猫是令姐养的?」

「不是。是朋友怕我寂寞,好意送我的。」

「这里可以养猫么?」

「本来是不准的,只是单身女孩住有护卫的作用,所以获得特别允许。」

「是吗?刚才你说令姐喜欢黑色,所以我才以为黑猫是她养的哩!」

「乱讲!不过,哥伦坡的小说里不是有黑猫吗?一只被主人嵌在墙壁里的猫出来复仇……」

「嗯。从前也有人拍过鬼猫的电影呢!」

「你的看法太低调啦!」凉子轻视地皱眉。「我的意思是,那只黑猫可能会替家姐复仇──当然只是说笑!」

片山不禁摇头。他不明白这个少女说的哪句才是真心话。

「你从几时住进来的?」

「去年春天,我升高中时。」

「即是令姐逝世以后的事啦!」

「这里封闭了一段时候。我上京来读书才再开的。」

「那么,这个房间的布置……」

「就跟姐姐在生时一样。那个原是来客用的寝室,」凉子指指其中一道房门,「现在改成我的睡房。其他的保留从前一模一样。」

见到片山环顾四周,凉子接著说:「你一定会想,我怎么敢一个人住在姐姐被杀的房子吧!我可不在乎,还想一直住在这里,直到找出杀死姐姐的真凶为止!」

凉子的声音含有斩钉截铁的意味,片山不由望住她的眼睛。瞬间,她又变回一名天真无邪的少女。

「警察先生,如今有何贵干?是否找到凶手的线索?」

片山有点踌躇,可是觉得没有必要隐瞒,于是把有关的怪事说明一遍。

凉子听说有个自称金崎泽子的女人出现,不由瞪大眼睛,但不觉得恐怖,一直侧耳静听片山的话。

「真是怪事!」

「可不是吗?!那个女人大概不再出现的了!你的心里有无头绪?我想她一定是跟令姐相熟的人……」

凉子耸耸肩。「不晓得。我们完全不知姐姐在这里跟些甚么人交往……」

「发生命案时,你在……」

「我没来这里。爸妈来了,可是她已经死啦,根本无济于事。当时我在医院里哪!」

「哪里不舒服?」

「盲肠手术。出院之后,立刻参加姐姐在家里举行的葬礼……有关这幢公寓的事,直到来此之前只是听说而已。」

「据说令姐告诉家里,她是在东京做事的。」

「对。连我也以为她一直在这里上班。」

「你晓不晓得,这幢公寓是谁买给令姐的呢?」

「我若知道还不讲出来吗?」凉子的语气激动起来。

「你喜不喜欢姐姐?」

「唔……说实话,她活著的时候并不怎么喜欢。我觉得她很无情。也许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太远之故,很少敞开心房谈话。尤其当她来到东京以后,从不写信回家,连电话也不多一个。爸妈觉得担心,有时挂个电话过去,她嫌罗苏,立刻收线了……

当然我从未试过打电话给她。只有一次,我放暑假,想去东京玩,写信问她可不可以在她那儿过夜,她马上回电,气势凶凶地说,她很忙,不要打扰她。即使我去了,她也不会招呼我,也不接我去住!把我痛骂一番呢!我大哭一场!」

「怎么那么不近人情!」

「我也恨了,发誓不再跟她做姊妹……可是,当她被杀后我才明白,那时姐姐已经辞职了,住进这幢公寓,所以不想让家里人知道。她那么绝情的阻止我来,其实心境是非常寂寞和悲哀的……」凉子用低沉的语气说。

「也许她觉得自己的生活见不得人吧!」

「我想是吧!所以我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而来这里。从那男的立场看,这幢公寓是他出钱买的,一定会找个时间过来看看的!」

片山停顿一会。「假如知道他是谁,你会怎样?」

「唔……」少女暧昧地笑笑。「大概杀了他!喔,不能这样告诉刑警先生吧!」

「光是口头说说不是罪。不过,到时可别胡思乱想,最好马上通知我,知道吗?」

凉子盯著他看。「你说你叫片山?看来你的人很好嘛!」

「多谢!」片山难为情地苦笑。「其实我完全不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,仅仅偶尔插足进来调查!对了,你说这里的布置原封不动,那么令姐的房间也……」

「姐姐被杀的房间?是的,跟我来!」

凉子站起来,穿过客厅来到自己睡房的反方向,撩开厚重的门帘进去。片山放下茶杯连忙跟上去。门帘后面有个微暗的甬道,里头是另一道房门。

「就是这个房间!」凉子推门进去。里面漆黑一片。「这里没有窗口,所以很暗。」

片山越过凉子身边过去,伸手探索墙壁。「灯的开关在哪儿?」

「没有开关。你看!」凉子说完拍了一下手掌。突然头项上面发亮,水晶吊灯的光芒映照全室。不知房间有多大,但见里头摆了一张特大的豪华睡床,可见面积不小。

「吓我一跳!这是怎么回事?」

「很简单。拍拍手,用音感使灯火开关。瞧!」凉子又拍一次,灯又熄了,回复黑暗。「你试试看,」

片山有点顾忌,战战兢兢的拍一拍,灯不亮。

「用力一点嘛!」

这次使劲地啪一声,灯光马上溢满一室。

「真了不起!」片山由衷钦服得五体投地。

「姐姐喜欢新奇的事物。这个玩意其实很孩子气!」

片山俯望盖上白布的大床──根本刑警是说,胸部中弹的金崎泽子,「露出奇异的安详表情死在这里」。

片山发现床边的桌上有个相片架,里面是空的。

「里头的照片呢?」

「从一开始就是空的!」

「会不会是凶手拿掉了?假如是他们的合照的话!」

那时传来短促的铃声。

「电话!」凉子在房间的角落拿起听筒。「是,我是金崎。啊,信子。好,我来。现在?不行啊。我不是一个人!」凉子促狭地看看片山。「我跟一个男人在床上哪!」

片山膛目。

「待会儿见!」然后收线。

「喂!你怎乱讲话!」

「咦,不是真的吗?」

他们离开卧室,回到客厅。

「万一双手拿著行李时怎么开灯?」片山严肃地说。「对了,我还要去见见调查书上提起的证人,要走啦!」

「欢迎你随时来。下次要请你吃一餐!」

「多谢了!」

「有没有太太?」

「没有。」

「果然!」

「这话是甚么意思?」

就在那时,电话又响了。

「一定又是信子──我是金崎!喂!喂!」凉子讶异的放下听筒。「奇怪,甚么也不说就收线了!」

「一定是打错电话。那么,一有甚么就跟我联络吧……」片山在名片背后写下家里的电话号码。「半夜打来也无妨。只有妹妹和我两个人住!」

「知道了。甚么妹妹,不是女朋友吗?」

「不准开大人的玩笑!」片山假装生气。

「那么,送客啦!尊!」那只黑色的毛球不知从哪儿飞出来,在片山眼前停住,摆起架势。

「你的保镳还真管用啊!」

「所以单身女子也不必担心啦。」

「再见了!」片山向凉子致意后,又对黑猫说:「失陪啦,华生君!」

尊飞快的瞥女主人一眼,退到一边去。

片山离开金崎凉子的寓所。她是个拥有奇异魅力的少女──被杀的泽子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?而且,少女和黑猫,似乎有点不太相衬的感觉。

片山走进电梯时,才想起他跟竹森幸子吃晚餐的约会。

「第一章:杀人的下午 5」

「这是谜一样的故事哪!」晴美的眼睛闪闪发亮。

「就是啊。那叫金崎泽子的女人,结果没有亮相吧!」片山喝口红茶。「究竟她跟真的金崎是甚么关系?」

「她那副神秘打扮,谁晓得?给人的印象是年纪不小了,但也可能是扮出来的。

声音也可装年轻。对了!」

片山吓得茶杯差点掉下。「干嘛大叫一声?」

「说不定……说不定是男的!」

「怎么可能!」片山瞪她一眼。

六点半。这里是晴美办公的S大厦一楼的「卡达哥」咖啡室。片山约好竹森幸子七点钟在这里等她,提前先来跟晴美碰头。

「如果是小个子的男人,不是不可能那样打扮呀!」

「那不是变成推理小说了吗?」

「说起怪事,我也遇到一点。」晴美把大町和山室的事讲述一遍。

「大町老师晕倒了,山室老师脸青青。怪不怪?」

「可是,两个同时跟金崎泽子有关的话,未免太巧合了。也许是因别的理由吧!」

晴美有点不满的撅嘴。「啊,六点四十五分了。我要走啦,所长快来了!加油啊!」

「我是因你的缘故才约她的啊!」片山愁眉苦脸。「请人吃饭,应该去甚么地方?」

「哪里都可以呀。不过,面店未免不够情调,隔壁的酒店有餐厅……对了,差点忘啦!」晴美拿出钱包,掏出几张万元面额的钞票递给片山。「可别再出洋相了!」

「Thank you!」

「有多记得还我哦!」晴美严肃地说。

「知道了。还有,我把家里电话给了金崎泽子的妹妹。如果她打电话来,问她有甚么事吧!」

「好。我走啦。迟归不必打电话了,即使在酒店过夜……」

「喂!你在胡扯甚么!」

晴美笑著离开。有个善解人意的妹妹也真累!片山苦笑。不过,经过那次恋爱打击,晴美真的刚强起来啦。

七点正时,竹森幸子姗姗来迟。片山心如鹿撞的站起来。

「等了很久啦?」

「不……对不起。」他又忍不住道歉一番。

「福尔摩斯,我们吃甚么?」晴美打开冰箱。「煮过新的太麻烦。冷冻咖哩或牛肉汤吧!就牛肉汤好了!福尔摩斯,你也太奢侈啦!」

福尔摩斯提出抗议似的喊一声。

「好吧,既然也是家中成员之一,就吃牛肉汤加鱼乾如何?」

福尔摩斯伸出舌头舐自己的鼻端。

「我现在去烧鱼,你等一等吧!」

晴美把竹荚鱼摆在网上点起煤气,然后将冰冻的牛肉汤放进电子 炉里。

「解冻和加热需要十分钟。耐心等一会吧!」

晴美望望时钟。七点半。哥哥和幸子正在用餐了吧!

「哥哥的进展如何?年纪一大把了,对女人还是手忙脚乱,真是羞家!必须让他跟所长那样的人交往一阵,也许会变得老练一点。」

福尔摩斯漠不关心地在座垫上蜷成一团。

「福尔摩斯,你觉得如何?两年前的命案,自称是被害者的女人,我认为可能是男的,还有文教中心那两位讲师的异常态度……我有不祥的预感呢!好像有甚么即将发生……说不定马上有电话响起,通知我「发生命案」……」

福尔摩斯一言不发,用深思的眼神望著晴美。不知在想甚么,眼神高深莫测。

电话霎时响起。晴美吓一大跳。

「难道真是……一定是哥哥,已经遭人遗弃啦!」晴美拿起听筒说:「我是片山。」

「喂,请问片山刑警在吗?」年轻女子的声音。

「他出去了。你是哪位?」

「我叫金崎凉子。」

「啊,我,我是片山的妹妹。你找家兄……」

「发生怪事了。有怪电话,还有人跟踪的样子……」凉子的声音带著极度不安。

「你现在在公寓里?」

「嗯。一个人,不知如何是好……」

「发生甚么怪事?」

「刚才接到怪电话,不出声就收线。已经第四次了。好像是要确定我在不在家似的……」

晴美顿时困惑。即使想联络哥哥,也不晓得他去了哪儿。万一凉子真的受到危险的追迫……

「喂,凉子。你的公寓不是有警卫吗?立刻通知他陪你,然后请人去报警,好吗?」

「可是……万一是我多心的话,岂非……」

「哥哥若在,他会马上过去……」晴美中途下定决心。「好吧。我马上来!」

「甚么?」

「我现在马上过来。我会留话给哥哥,叫他随后过来陪你,好不好?」

「那太麻烦你了……」

「没关系。在家等我吧!记得叫警卫上来!」

晴美挂断电话,写了字条给片山摆在桌面。然后慌忙熄了煤气,关掉 炉。

「福尔摩斯,对不起。发生紧急事态,请你忍耐一下吧!」

福尔摩斯跟著起身冲到玄关,晴美回头一看,它「喵」一声示意。

「你也要去?好,那么一块儿走吧!」

晴美语毕,福尔摩斯已一纵身跳上她的肩膀。一人一猫冲出公寓,坐上一部计程车在暗路上驰骋。

「真是给你添麻烦了!」喝著饭后咖啡时,竹森幸子如此说道。

「哪里,没这回事!是我不讲理的邀你出来……」片山连忙摇首谢罪。

「我倒无所谓,反正时间多的是。只是觉得……你好像满怀心事的样子。」

「啊……只是有些回忆而已。」

片山环视P酒店最高一层的餐厅──一样的情景,跟半年前没有两样。

「是不是女朋友?曾经一起来过这里,对吗?」幸子一语道破。

片山大吃一惊。「对不起。我不应该这样失态。我真没用,又不善辞令!」

「不。我不喜欢太会讲话的人呢!说一套,想的又是另一套。别想太多啦,会闹胃痛的!」

「妹妹也这么说。」片山从西装内掏出一个信封。

「所以吩咐我把胃药带来!」

幸子不由噗哧一声笑出来。「真是好妹妹!」

片山苦笑。

「那么,那位跟你在一起的……是你所爱的人?」

「呃……可惜遭遇不幸了。」

「对不起。我问得太多了。」幸子肃然。

「不,已经过去了。」片山微笑。

「呀,你终于会笑啦!」

片山搔搔头。这才发现今晚的自己实在紧张过度了。

晴美下了计程车,快步冲进目黑S公寓。传达室的中年警卫叫住她。

「你找谁?」

「我找金崎凉子。」

「晚间的访客必须登记。」警卫拿出记事簿。「甚么名字?」

「片山。」晴美不耐烦地回答。

「一个人吗?」

「还有一只猫!」

警卫吓一跳。晴美把脚下的福尔摩斯抱起来给他看。

「原来这样。这里禁止养猫养狗的,记得带它走!」

「那还用说!对了,有谁去陪金崎凉子吗?」

警卫一头雾水。晴美把事情扼要的说明一遍。

「她没有跟我联络呀!我整晚都在这儿……」

「怪了!不会有事发生了吧……」

「少担心啦。这里不会允许可疑人物通过的。打个电话问问怎样?」警卫用手边的电话拨了「一一零四」。

「奇怪……没有人听!」

「不可能的!请你来一下!」

晴美走向电梯。警卫连忙追上去。电梯上升途中,他还在喃喃自语:「不会有事的……」

电梯停在第十一楼,晴美和福尔摩斯直奔一一零四室。按铃,没有回应,拉拉门钮,黑皮大门应手而开。

「门没锁!」

警卫的表情紧张起来。屋里一片黑暗。

「你在这里等,我先进去看看!」

警卫阻止了晴美,悄然踏入门内。开了灯,立刻光芒四射。可是触目之处不见人影。晴美走进客厅呼叫。

「凉子!我是片山!」

「去了哪儿?」

不安涌上心头。不可能开著大门出外了。究竟发生甚么事?福尔摩斯突然尖叫,穿过客厅,来到一道紧闭的门前,回头望晴美。

「怎么啦?房里有甚么?」

晴美走近时,听到里头传来吱吱咯咯的擦门声。晴美有点害怕,把心一横打开房门。眼前出现一只大黑猫。想来刚才是它在搔擦门扉。

「你是尊吧!为何关在这儿?凉子呢?」

黑猫立刻穿过客厅,消失在一道垂帘下面。晴美急忙跟上去。尊走过幽暗的甬道,停在正面的门前,回过头来。晴美迟疑一下,倏地打开房门。

「多谢你的款待!」幸子低头道谢。

「不不,哪里哪里……」片山不习惯接受美女的谢意,一时慌了神。

离开餐厅时,已经将近八点半。风势很强,但从酒店到车站之间,却是一条很好的散步道。

「假如我们是情侣,这时该去中央公园散步吧!」幸子微笑著。

「是,是吧!」按常理,女方先提议了,男方应该在礼貌上邀请说:「那么我们也去好吗」。可是片山不会说,仅仅沉默著走路。内心却在翻腾著想:「说甚么呢?「天气真好」。好像写信。「今晚真凉快」。又不相衬!「我们再找个地方喝茶聊天好吗」?不错。可是,应该怎么说出口?再不说就要分手了……」

正当左思右想时,二人已经到新宿车站西面入口。幸子停下脚步。

「再见了。我从这里搭计程车回家……」

「是吗?」

「今晚真愉快。谢谢你!」语气不含嘲讽意味,反而令片山觉得难受。

「再见!」

目送幸子坐上计程车离开时,片山才想起,起码应该送她回家。可是现在来不及啦。片山只好耸耸肩走自己的路。马上就推翻念头想,幸子一定在车上骂自己说:「呆头鹅!世上没有比他更乏味的人了!守灵更加热闹些!」

片山陷入自我厌恶的深渊里,沉重的踏上归程。幸子会对晴美说甚么?即使不说自己的坏话,也不会称赏啦。

会喝酒的人,这时必然买醉借酒消愁去了,可惜片山的酒量极小,根本不能喝。

带著怏怏的心情,九点多已经回到家里。

「晴美!喂!晴美!」

没有回音,只好自己掏钥匙开门进去。开了灯,立刻见到晴美的字条。他马上挂电话去金崎凉子的公寓,一直是「讲话中」的信号。片山慌忙冲出自己的公寓。

S公寓前面停著警车,还有人群驻观。片山涌起不祥的预感,急忙奔进里头。

电梯上到十一楼。片山走出走廊,对门前站住的警官出示警察证:「我是警视厅的人!」

他一进去,晴美立刻从沙发站起来。

「哥哥!」

「怎么啦?她呢?」

晴美沉默著领先走。甬道尽头的门大开,面熟的南田验尸官正在忙碌地活动。片山晓得,金崎凉子遇害了。

每次踏足命案的现场,他都觉得心情沉重。今天中午才刚看见那个青春活泼的少女,竟然……

站在房门口时,片山窒息了。凉子俯卧在那张大床上,全身一丝不挂。犹有生气的白肌肤映入眼帘,他忍不住移开视线。

南田发现片山。片山缓步走到床前。

「好可怜哪。不过十七或十八而已。」

「十七。」

「咦,你认识她?」

「嗯。因别的案子见过面……」

「是吗?真是残暴不仁啊!先是手脚被绑而被强暴,然后遭人勒毙的样子。被杀时间是八点以前吧!」

「她打电话给我时是七点半。」晴美说。「其后马上遇害了。一定是连通知警卫的时间都没有!」

「你是几点抵达这儿的?」片山低咒一声才问。

「八点左右。」

「那么,凶手也许还没有走远。」说完他又摇摇头。「不,不可能。怎晓得谁是凶手?」

南田对监识课的人说:「拍完没有?」

「好了。」

「那么,使她仰卧再拍一遍。小心一点哦!」

两名监识课员战战兢兢地把凉子的尸体往上翻。晴美不由 嘴转过头去。片山拍拍她的肩膀,叫她出去。其实,片山自己也快晕倒了。那张活泼调皮的俏脸,如今丑陋的扭曲著,白眼外突,舌头无力地伸了出来。

片山内心涌起激怒。何等悲惨的命运,在姐姐被杀的同一张床上,妹妹亦被奸杀。为甚么?为甚么要杀死这名少女?是不是杀她姐姐的同一名凶手?那个自称金崎泽子的女人一出现,妹妹第二天就被惨杀了。是否那个神秘女人的出现令凶手觉得不安而出手杀凉子?而她是无辜的,为何置她于死地?

相机的镁光灯在闪亮。片山带著说不出的疾痛心情,俯视那个尚未成熟的肉体。

饱满的胸脯,平坦的小腹,修长的腿,美若陶瓷似的肌肤。十足的北国少女,皮肤白皙,几乎没有晒黑的痕迹。

直至尸首被运走,监识课的人员全体撤退了,片山还留在房间里。

「哥哥!」晴美再度进来。「目黑警署的人在外边……」

「知道了。我马上去。」片山叹气。「他妈的!我一定要捉拿真凶!」

「真可怜。」晴美自言自语。「我若机警一点就好了!」

「也不能怪你。即使是我,光是接到怪电话,做梦也想不到她会遭毒手的!」

福尔摩斯快步穿过他们之间,纵身跳到床上。

「福尔摩斯有甚么头绪?拜托,一有甚么就告诉我啊!」

片山的话不知是否听在耳里,但见福尔摩斯在床上来回踱步,又跳下床在屋里走来走去,一如华生博士描写谢洛 福尔摩斯的情景。

「我很在意的是,我曾叫她通知警卫的,可是……」晴美一直耿耿于怀。

「也许当时下面没有人在吧!」

「可是,凶手是从玄关的门进来的呀──你看,阳台那边全都上了锁。既然害怕成那个样子,干嘛开著门呢?」

片山望著晴美。「你是说,她认识凶手?」

「不太晓得……不过,如果是可疑人物,照理不会开门才对!」

不错。可是……对了,假如凶手是杀泽子的同一个人,而且就是泽子的资助人,手上自然有这里的钥匙了。这么一来,即使凉子不开门,他也可以自由出入。

「一定是的!凶手就是杀泽子的同一个人物!」片山大喊。

外边的甬道上传来叫声。「片山兄!警视厅的栗原警长有电话找你。」

「来了。喂,福尔摩斯,走吧!」

片山催促还在地面上走来走去的福尔摩斯。晴美好奇地问:「这个房间的灯怎么开?」

「哦,你看著!」片山啪的一声拍掌,灯就熄了。

「吓我一跳!」

「你来的时候,灯已经亮了?」

「当然啦。不然我怎晓得从哪里开灯?」

片山出到客厅接电话,把事态报告栗原。

「我想,那是杀死泽子的同一个凶手干的!」

「唔,你的意见也有道理。怎么?办不办此案?」

「办!请无论如何让我办!」这是片山从事刑警生涯以来,第一次如此答话。

「好!那就交给你了。明早再给我详细报告吧!」

「知道!」

「啊,还有。」栗原附加一句。「你的辞职信可以继续保留了吧!」

片山气结,然而没有其他选择。

「好吧!」说完,心有戚戚的放下听筒。

「晴美,咱们走吧!」

「它,怎么办?」

片山跟踪她的视线。黑猫阿尊坐在沙发上,目不转睛地望著他们。

「哦,它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了!你说怎办?」

「总不能让它留在这儿呀!」

「可是,你难道……不行,绝对不行!」片山从晴美的表情得到不祥的预感。

「可是,哥哥……」晴美想抗议,片山打断她的话。

「我说不行!你也知道,我们的公寓不准养猫的,已经犯规养了一只,你还想多养一只?」

「哥哥你真无情!难道见死不救?」

「你救了猫,我就要流落街头了!」

「我会说服房东的,可以了吧!福尔摩斯,你的意下如何?」

「对了,我们必须尊重福尔摩斯的意见。一旦有别的猫进来,肯定会吵架,多数是福尔摩斯受伤!」

「福尔摩斯!」晴美蹲下来。「怎样?阿尊暂时住我们那儿,赞成还是反对?由你决定吧!」

福尔摩斯盯著尊看,最后快步走到晴美脚边坐下。片山气得跳脚。

「畜生!你们太狡猾了!我不准,绝对不准!」

五分钟后,计程车里,福尔摩斯坐在晴美的膝头上,阿尊坐在片山的膝头上。阿尊的重量使他双脚麻痹。

晴美突然大叫一声。

「我和福尔摩斯还没吃晚餐哪!」

回到家里,吃过温热的牛肉汤后,晴美才舒一口气。福尔摩斯和尊感情和睦,对半把牛肉汤和烧鱼乾解决掉。

「喂,小心消化不良哦!」片山调侃著。

晴美反驳他。「在酒店吃大餐的人请不要讲话!消化不良也好胃下垂也好,总比饿死来得好!」

片山是捅蜂窝挨了螫,只好噤口不语。

「跟所长吃饭,收获如何?」晴美问。

「嗳?哦,没甚么。」

片山在沉思。一定是「有甚么」。那幢公寓,那个杀人现场,好像有点甚么……

但又不知是甚么。一股模糊的印象突然涌上心头。到底那是甚么?

「福尔摩斯,你发现甚么了吗?好像甚么地方不对劲,对不对?」

福尔摩斯吃饱后,伸出前肢舐脸,然后望望片山,默然闭起眼睛。正如推理小说中,第一次发生命案时,侦探甚么也不说,只是沉默著摇头的情景。名侦探似乎在说:「我有两三种想法,不过现在还不能讲。还不是讲的时候。但我可以告诉你,这个只是事件的开端……」

福尔摩斯走到屋角的座垫上蜷起身体,闭目养神,好像就这样睡著了。

「第二章:死期 1」

「啊,大町老师。」晴美抬起头来盯著来客,望了好久才知道是明星厨师大町。

他今天穿著朴素的灰西装,而且戴上黑眼镜,一反平日的瞩目装扮。

「是不是找所长?」今天大町应该没课。

「不,不是的。」大町摇摇头。「其实有点私事,想借用教室一下,可以吗?」

「哦,我想没问题。那间教室本来就只有您可以使用。马上要用吗?」

适时上午十一点五十分。

「是的,从正午开始吧!」

「好。现在煤气总掣关著,我马上去开。请!」

晴美抓著一串钥匙,从受理柜台走出来。普通教室都被其他讲座充份利用,只有附带煤气和自来水设备的烹饪教室除外。

「麻烦你了。」大町说。

「哪里,是否有学生要来?」

「不,是个朋友请我个人教授,怎样都拒绝不了……」大町苦笑著回答。

走廊尽头转过去的最里边就是烹饪教室。晴美打开大门,微笑著说:「请,我现在去开煤气……」

煤气总掣在教室外面。走廊旁边有个小门,煤气和水道的总掣全在里头。水道的掣很少关,而煤气总掣则在课程结束后,把门上锁同时关掉。

「请吧,已经可以使用了。」

「谢谢。大概使用到两点钟左右。我在三点还有一个演讲,最迟要在两点半钟离开这里的。」

「用完后,请在回去时告诉我一声吧!」

「好好好。就这样。」

晴美正想转身走,突地止步问道:「老师,要不要倒茶给那位客人?」

正想进去教室的大町说:「不,不须要。真的是私事而已,不必操心。」语气有点慌张而强硬。

回柜台途中,晴美在想,不知那位要求大町作私人教授的人物是谁?不管是亲戚或是朋友的太太,既是很难拒绝的对象,那又何必来这里上课呢?

竹森幸子在柜台里接听电话。

「对不起,那个课程目前爆满了。九月会开新班,请你到时再报名好吗?那位老师目前也在「A文化中心」开班,你去那边问问看吧!电话是……」

晴美对幸子的巧妙应对由衷钦服。这就是真正的服务业吧!困难在于如何随机应变。

幸子放下电话时,晴美说:「所长!刚才大町老师来了……」然后把事情说一遍。

「这是我个人的意见决定开教室的,可不可以?」

「哦,没关系的。你能作出这样的判断是好事。」幸子坦率地说。「不过,到底大町老师的学生是谁?」

刚好十二点钟的铃声在走廊上响起。

「中午一起吃饭好吗?我在楼上的彩虹等你。」

「好,我在五分钟后上来。」

十二点为止的课程结束,学生陆陆续续出来,电梯前面马上挤满人。有些人在回去以前到柜台去交代几句,通常晴美会在铃声响后多留五分钟。

这里的学生七成是女性,一半以上是中年主妇。大部份是儿女长大了,有钱有闲的女性。其他是所谓学习家事的单身女性,课不多的文科大学生也不少。

等电梯的人影稀少下来,不见有人前来询问时,晴美摆出「现在中午休息」的告示牌。她把手头的现款锁进抽屉,准备去吃午餐时,一名三十五六岁穿和服的妇人从电梯里走出来。

「有甚么事吗?」晴美问。那位看来有点胆怯不安的妇人说:「我……我的登记号码是五三四,大町老师叫我来这里……」

「啊,老师已经在教室里等著了!」

「是吗?谢谢你。」

真怪!晴美望著她的背影在想。刚才大町老师明明说不是这里的学生。晴美打开放登记卡的橱柜,从中抽出第五三四号。

「No 534/ 本弥生/三十四岁/主妇……」

好像是常见的家庭主妇。除了大町的烹饪教室,同时报名了插花班。

「算啦!」晴美耸耸肩,把卡片归原位。也许突然有甚么急事想请教大町吧!

「对了,所长在等我!」晴美拿起皮包直冲五十楼的「彩虹」。竹森幸子坐在窗边眺望下面的景色。

「对不起,来迟了!」

「没关系。发生甚么事?」幸子微笑。

晴美叫了午餐后,把大町的女客描述一遍。

「 本女士?」幸子眉心一皱。「她是……你知道有个名叫 本雅实的作家吧!

就是他的太太!」

「真的?」晴美大吃一惊。 本雅实的名声并不显赫,却是薄有名气的纯文学作家,像晴美这样不太看书的年轻女性也略有所闻。

「外表很朴素,但很知性的样子……」

「是啊。从前我曾邀请她的丈夫当讲师,那时他们夫妇一起来。后来参观了一些课程,她就说也要报名了。」

「作家的太太不易为咧!」

「我想是吧!当时, 本先生的脸色不太好看,似乎不喜欢自己的太太抛头露面。我还记得 本太太坚持说她要「出来外边看看」甚么的。」

「我可不能胜任这种职务!」晴美笑道。

「你要照顾刑警先生,大概也不容易吧!」

「嗯。我想可以跟照顾作家的分胜负!」

「他不是个好哥哥吗?」

「不,烦死人了……」晴美的语气像是有个调皮儿子的母亲。「所长,前天真对不起,家兄的表现令你厌烦吧!」

「不会呀!我愉快呢!」幸子笑盈盈地说。「你的哥哥是个绅士!」

「他有女性恐惧症,虽然无恶意……我想,他再也不敢那样厚脸皮了!」

这时片山一定在打喷嚏啦!晴美想。

午餐来了,她们开始用餐。

「乞嗤!」片山打了个好大的喷嚏。「是不是感冒了?抑或晴美那家伙在讲我的坏话……」

片山带著福尔摩斯坐在警车里,前往S公寓的途中。

「片山兄!」开车的警官说。「那猫是你的伙伴?」

「是的。把它放在身边可以聊天解闷。有时突然会提醒我一句。换句话说,它是不说话的华生!」

福尔摩斯喵一声提出抗议,像是表示「华生」与我何关?片山向它打个眼色,意思是:「我就是名探华生!」

「到了!」

「谢谢你。走吧,福尔摩斯!」

他们走下警车,走进S公寓的大堂。传达室的警卫向他致意。他是片山第一次来访时遇到的警卫。

「我想录取口供。」片山走近窗口。「我会在里面待一段时候。有没有人来过一一零四?」

「没有。有的话一定马上通知你!」

「前天晚上,若是你在这里就好了。」片山摇摇头。「那叫野田的警卫,好像时常离开工作岗位的样子!」

年轻的警卫不觉惊讶,只是叹息。

「你叫甚么名字?」

「江口。」

「你时常跟野田轮班?」

「是的。其实我比较年轻,应该由我巡夜班才对,但野田说夜班的奖金较多,坚持上夜班……他是前辈嘛!」

「我想,金崎凉子被杀之前曾经来求救。可是那个野田,那时好像是在附近的烤鸡店喝酒哪!」

江口有点难启口的样子。「是吗?有时我跟他换班,已经嗅到酒味。又不忍心向上司报告。野田的太太一直因病住院,他为了多赚两分钱而做夜班。这样一来,被革职都有份!」

「起初他坚持说一直待在这儿,当地警署的刑警去取口供,问到那间烤钨店,这才揭盅的。」

「我也包庇了野田喝酒的事实,罪过!这份工的确不容私人感情存在。我自觉也有责任。她是个好女孩啊……」

片山坐电梯上十一楼时,觉得像江口这么认真的人应该做警官,总比自己这种怕血症的人强得多……

他拿钥匙打开一一零四号室的门进去。一切依旧,只是主人不在了。片山想起凉子曾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表示:「我要一直住到晓得杀姐凶手是谁为止。」可是,凉子本身也遭毒手了。

片山走进凉子的房间。二十多平方米大的西式房间,铺上明朗的灯色地毡,摆著书桌、床、衣橱、化妆台、装饰箱等等主要家具,充满十七岁的青春感,使这间公寓顿时明亮起来。

向这幢公寓的住客录取口供以前,片山决定先检查这里。顺序检查了书桌、衣橱和装饰箱。福尔摩斯钻进床底,也很忙碌的在地毡四周搔挠。

忙了一个多小时,最终一无所得。唯一晓得的是凉子把房子收拾得异常整齐,抽屉和衣橱里没有一件多余的废物。通常一名十七岁的少女,总会收藏一两张歌影星偶像的照片或图片吧!但她没有。有点不可思议。连日记簿、信件、卡片类也找不到。

一名高中生,难道连一封信都没有?片山重新巡视房间。也许有人把她的私人物件拿走了。为甚么?这里闻不出一位少女生活的气味……

片山留下还在窥探装饰箱的福尔摩斯出到客厅。坐在沙发上回想凉子说过的话。

那是个倔强而富有奇异魅力的少女。

突然间,片山又被一股奇妙的感觉捉住。那是甚么?前晚回到自己的公寓时,那种焦虑的感觉重新涌现。

「那是甚么?」他喃喃自语。是否跟她的谈话有关?还是跟那个两度发生命案的卧室有关?片山闭上眼睛,回想那天跟凉子一起踏足进来开始的每一句对话。

如此闭目思考,使他察觉不到背后有人走近。突然迎头一击,片山察觉时已经是失去知觉的时候……

「令兄喜不喜欢画?」竹森幸子边啜咖啡边问。

「他呀!他不是艺术型的人。有甚么事吗?」

「不。他请我吃饭,我有点过意不去。刚好我有事,想去参加朋友的画展,所以……」

晴美讶异极了。幸子一反常态的说话吞吞吐吐,而且羞赧的垂下眼睛。难道所长对哥哥……

「哦。是这样的。」晴美漫不经心地说:「家兄正在承办目黑的公寓命案,进了专案总部,忙碌起来时,一连二十天都无法休息的。」

「哦,那真辛苦。」幸子显得十分气馁。晴美慌忙说道:「不过途中也可以休息的。我会转告家兄!」

「也好。但他工作疲倦,不必勉强他。」

「我晓得。」晴美想,所长真的会喜欢哥哥吗?只是世事难测……

「公寓命案……」幸子说。「是不是高中女生被杀的案子?」

「是的。」晴美不曾告诉幸子,那个报名全部课程的奇女子用的是两年前被杀女性的名字,以及她与这次命案的关系,包括晴美本身是尸体发现者等等。

「这么年轻,真可惜。」幸子摇头叹息。「我从报章的标题读到,她的姐姐也是在同一个地方被杀的?」

「是的。事情尚未解决,据说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干的。」

「令兄辛苦啦。这是危险的职业。」

「没问题的。他很胆小,一有危险就会跑掉!」晴美口不留情。「快要一点钟了。咱们走吧!」

回到四十八楼,发现还有时间、晴美打算给大町和 本弥生端茶。虽然大町说不须要,倒了茶也没有甚么不好。说实话,听说那是 本雅实的太太,晴美很想再看她一次。于是用盘子盛了两杯茶,拿去烹饪教室。正想伸手敲门,突然停止。她听到呻吟声。扭一扭门把,从里头上了锁。

晴美把盘子摆在一边,从走廊拿过一张休憩用的凳子,放在门前,小心翼翼平衡身体站上去。大门上端乃是透明玻璃。晴美探头一望教室内部,吓得楞住。

教室里面有一张参观者用的长椅。长椅上面,大町和 本弥生正在相拥。 本的和服裙摆大开,大腿裸露在外。刚才的呻吟声是 本抑制不住的喘息声。

晴美从凳子慢慢爬下来,拚命镇压受到冲击的胸口──到底成何体统?曾经听说过大町是个花花公子,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,而且在教室里干丑事!

「干嘛不去酒店?」晴美气忿忿地回到柜台。大町说他有「特别的事」要教 本而把她叫出来的吧!假如他们一开始就存心幽会,一定不会选择这里。肯定大町是用不引起她疑心的话叫她来教室,然后用甜言蜜语引诱她……

但是 本弥生当然不会完全不预知。刚才她那副胆怯不安的神态,显示她多少期待接受诱惑。又不是小孩子,而且她的反应不像是被「强暴」。

晴美决定从此不再端茶给那样的色狼讲师!

舐著乾燥的舌头,片山终于回复意识。

「啊……好痛!」

他用手压著后脑。八成肿成瘤了。从地上坐起来时,发现福尔摩斯冷淡地仰首瞻望他。

「喂!干嘛不告诉我有可疑人物在?」片山不由怨声载道。福尔摩斯拧头过去,表示这个好少理。

「唉!我记得上了锁的呀!」

片山看看表。晕了十五分钟以上。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环视室内。好像没有特别凌乱的样子。

「福尔摩斯!那个家伙来干甚么?」

听片山一说,福尔摩斯慢步跑进凉子的房间。片山跟进去。没有甚么特别移动过。福尔摩斯用前肢去拉衣橱下面的抽屉。

「那不是放内衣裤的抽屉吗?」

片山蹲下身去拉开抽屉,不由目瞪口呆──空的!其他抽屉全都拉开。不错,那个抽屉是放胸衣和内衣裤的。把自己击晕的家伙,仅仅为了偷走这些?还是里面另有乾坤?若是那样,大可偷走另外隐藏之物即可……单是偷内衣裤的小偷,何必把人故意击晕才偷?而且闯进发生过命案的房间,似乎匪夷所思。难道目的就是凉子的内衣裤?片山记不起有甚么特别的东西好偷,只有不解地拚命拧头。

「福尔摩斯,到底……」

片山突然住口。但见福尔摩斯从床底下慢慢吞吞地爬出来,嘴里衔著一件像白绳子似的物体。

「那是甚么?」片山瞪大眼睛,拎起福尔摩斯衔著的物件──一件毫不出奇的内衣。

正当他目不转睛地盯著那件内衣时,背后突然传来男声:「不准动!」

回头看,一个身高一八零公分的大个子挺立在后。不仅高大,而且肩宽胸厚,肌肉隆起。乍看之下,彷如穿西装打领带的拳击手,枪口直瞄片山。

「第二章:死期 2」

「你是谁?」片山说。

「你又是谁?」大个子说。

二人同时答道:「我是警探!」

预料之外的二部合唱,一瞬间他们面面相觑。二人同时探身向前,彼此的距离缩至二公分左右。

「给我看证明!」

这次不成合唱,几近赋格曲。他们出示警察证给对方看。

「失敬了!」大个子收起手枪搔头。「原来是总署的片山兄!我是目黑警署的石津!」

见到对方的警察证,片山也大吃一惊。对方紧绷的脸有点脏兮兮的,不过二十五岁,比自己小,顿时轻松下来。

「石津君,请指教!」片山摆起前辈的架子。「你是专案小组派来办这件案子的吧!」

「是。上面叫我来向你多多请教!」

「哦?那么,刚才殴击我的不是你罗!」

「甚么?」

片山望著傻乎乎的石津,心想若是他出手,恐怕自己的后脑不止长瘤那么简单。

「算啦。先去巡回录取口供如何?」

「奉陪!」石津窃笑。「不过,你手里拿的是……」

「啊,对了!」片山看看手上的内衣。「真头痛。究竟这是怎么回事,福尔摩斯?」

石津这才发现坐在片山脚边的福尔摩斯的存在。

「哇!」石津尖叫一声,整个人跳起来。接下去的瞬间,那个巨大的躯体以无法相信的速度冲到客厅沙发背后。

「怎么回事?」片山呆若木鸡似的站著问道。

「那……那只猫……」石津的脸从沙发边上探出来,声音颤抖。

「他叫福尔摩斯。我的猫。是我不可缺的伙伴!」片山说。「你是不是怕猫?」

「是……是的……」

「那真麻烦。不过请你忍耐。我是不可一日无此君,否则甚么也办不成!」

「呀……」石津苦著脸从暗处走出来。片山顺手把内衣放进上衣口袋,对福尔摩斯说:「喂!请别太接近这位石津仁兄哦!」

福尔摩斯摆出一副与我何关的脸孔,走出凉子的房间往玄关去。石津慌忙后退两三公尺。

「干嘛怕成这个样子?」片山问那个脸色苍白的大个子。「有甚么原因吗?」

「嗯。我小时候看过一部鬼猫电影,吓昏了。自此以来,一见到猫就全身发抖……」

人不可貌相。片山想。

「咱们走吧!」片山说。「相信你已知道,两年前,这里也发生过命案。」

「我听说过。就是这次被害者的胞姐。」

「是的。那宗命案迄今尚未解决。我认为两宗命案是同一名凶手,即使不是也有密切关连。所以调查此案的同时,也得调查两年前的命案,说不定有新发现。」

出到走廊,片山锁好门。拿出记事簿说:「我们先去隔壁,一一零三的土井。」

一一零三号室的门涂上鲜红色,片山担心会被人误认为是消防局。一按门铃,里面传来音乐铃声。

「哪一位呀?」一阵子才有女声回应。

「警方人员!」

门开了细缝,上了链子。女人探出一双提防的眼。

「有甚么事?」

「有关隔壁发生的命案,有点事想请教……」片山出示警察证之后说道。女人叹一口气,关了门,再卡嚓卡嚓的把链子拆开。

一名四十前后、满身风尘味的女人站在门口。染成红色的头发,以及过浓的化妆使她愈发显得苍老。身披红睡褛,显明还不是她该起床的时间。

「你是土井绢子小姐吧?」

「是啊。关于命案我一概不知,可以了吧!」

「两年前她的胞姐被杀时,你不是见到一个可能是凶手的男子吗?」

「有这回事?」

「调查书上这样写明的。」

「那就算是吧!」女人不耐烦地说。「已经可以了么?请你走吧,我忙得很……」

那时,房子里传来粗犷的男声:「谁?是不是强迫推销?」

片山瞪眼望,见一名六十左右、秃头突腹又赤脸的男人,穿著衬衣内裤跑出来。

土井绢子耸耸肩道:「他们是刑警哪!」

男人顿时慌张失措的样子。「对不起!」然后缩回屋里。

「他是你的先生?」

「不,我还没结婚哪。只是「朋友」……」土井绢子见相好被识穿,态度一百八十度改变,亲切地说:「请进来坐坐吧!他要回去啦。哟,谁家的猫?」

她发现片山脚下的福尔摩斯,大嚷起来。

「我的伙伴。如果你不喜欢猫,我叫它在走廊等我。」

「不!我很喜欢猫呢!可是这里不能养猫,怪寂寞的。来,进来进来!」说完把人丢开一边不理,开始跟福尔摩斯逗著玩。福尔摩斯也毫不客气的进到屋里,而且直接闯进刚才那男的进去的房间。

「这是甚么?妈的!」男人一面披上衣一面冲出来。「喂!那是谁的野猫!」

「你说甚么呀,它可比你可爱多了!我跟刑警先生有话要说,你快点走吧!」

女人语气大变,反脸无情的下逐客令。男人嘀嘀咕咕的走了出去。

「请坐!我去泡茶。」女人消失在厨房里。

「带著猫儿一起也有好处。」石津愉快地说。「那个男的是甚么人呀?」

「不知道。我们没有权利过问人家的「朋友」来历!」

福尔摩斯从里头的房间出来,嘴里衔著一张白纸。

「那是甚么?不是名片吗?原来你是为此纠缠那个家伙?干得不错。」

石津慌忙躲到沙发背后。「猫会干这种事吗?」

「它是特别的。」片山嗤笑一下。「来,让我看看他是何方神圣。」

看了名片,片山不由讶异。「不可能!」

上面写著「新城市文教中心专任讲师(英语会话) 泉田六郎」

「前天的事我真的不懂。我出去旅行了!」

土井绢子一面啜红茶一面说道。

「旅行?到哪儿去?」

「四国。我去参加朋友的结婚典礼,玩了四天才回来。这是我个人性质的旅行,可没甚么证据啊!」

「我们并非特意调查你的不在场证明,不必担心。」片山微笑。「那么,你是昨天回来的?」

「嗯,昨天早上十点左右。然后听说邻居少女被杀,吓了一跳哩!」

「有没有跟金崎凉子谈过话?」

「几乎没有。」土井绢子点了一支烟,望著天花板思索著说:「对了,她刚搬来时前来打招呼,那时谈过。你知道啦,我是银座酒吧的妈咪,生活跟人昼夜颠倒的。

有时在走廊碰头,顶多说句午安吧!倒是蛮可怜的,长得那般可爱……」摇摇头又问:「听说被人奸杀?」

「好像是的。」

「好惨啊!一定是坏学生或流氓的作为!」

片山乾咳一声。「其实,警方是认为,这个案子跟两年前发生的命案有点关连。」

「我的天!意思是说,同一个凶手干的?」

「目前还不晓得……」

「可是,为何要把她们两姐妹杀掉?做妹妹的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多,干嘛现在才把她……」土井绢子发觉自己讲得太多,赶快噤口。

「你好像想得不少嘛!」片山说。

土井叹息。「隔壁两度发生命案,当然会想啦!」

「说的也是。那么,关于两年前的命案,可否请你再说一遍?」

「差不多记不起来了。」土井想了一下。「那天酒吧闭店,我如往常一样睡到中午以后。当时下著雨,根本不想起床。但是肚子饿,只好爬起来。起床时两点左右吧!不想动手做饭,就到楼下的餐室吃汉堡包,然后上来。就在那时,见到有个男人走进隔壁的屋里。」

「怎么样的男人?」

「这个……」土井绢子含糊的摇摇肩膀。「我刚从电梯里出来,那人正好进入门内,实际上我只是惊鸿一瞥,而且还是背影而已。」

「你说他穿皮外套和牛仔裤是吗?」

「我想没错。而且不是很高大。」

「你肯定是男的吗?」

土井吓得直眨眼睛。「应该是吧!不过也可能是女的,我没想过。当然也有女的那样装扮。不过……给我的印象是男的。为甚么?我解释不出来。」

片山点点头。如此含糊的证词比较可信。只是惊鸿一瞥的情形下,如果可以详尽的说出服装和特徵,通常都是当事者凭想像力补充的。

「那时几点?」

「还不到四点吧!其后我看电视的重播节目。」

「不错,被杀时间推定是在下午四点至七点之间。她是被枪击毙的,你有没有听到枪声?」

「这里隔音好,几乎听不到隔壁的声响。加上我把电视的音量调得很高。她是在最靠里边的房间被杀的不是吗?那就更加听不见啦。」

「原来如此。明白了。」片山盖起记事簿。「还有,那个金崎泽子为人怎么样?」

「姐姐?唔,怎么讲呢,我们很少来往。跟她妹妹最大的不同点是,她几乎整天躲在家里不出门,当然不是没有机会交谈。」

「有没有去过她的家?」

「有过一次。说不上是拜访啦。那天,我的浴室有故障,就去问她可不可以借用,她很爽快的答应了。接著还请我喝上等威士忌哩!别人说她人缘不好,其实平易近人,而且喜欢聊天哪!」

「听说她是做人家情妇的……」

「打从她一搬进来就知道啦,所以她整天闷在家里。也许在意世人的眼光吧!我觉得她很可怜。其实何必自惭形秽?现在的年轻人啊,不知道有多少憧憬拥有这样的身份呢!但她不是,似乎本身不愿意而无可奈何的样子。」

「她有提过养她的后台老板是谁吗?」

「两年前别的刑警问起时我也拧头。她很小心,从来避免触及这个话题。」

「平时有没有见过来找她的男人?不一定是她的后台老板……」

「没有。在这点上她非常谨慎。」

片山觉得有点奇怪。有钱人养情妇的例子并不稀奇,然而当他去找自己买来的女人时,何必如此鬼鬼祟祟?今天的都市人,根本对金屋藏娇的事漠不关心。如此慎重其事,是否另有特殊理由?

土井绢子眯起眼睛,用手抚摸经过她脚边的福尔摩斯:「好可爱!多少柔顺的毛啊,比男人听话多了!」

突然想起似的。「对了,隔壁的女孩养了一头黑猫。它怎么了?」

「在我家里。」

「啊,最近的警察蛮亲切的嘛!」

「也不是的,内中另有因由……」片山含糊地说。

「无所谓啦。我想,喜欢猫的绝对不是坏人!」

世上的事有那么单纯就好了。片山叹息。

「最后一个问题。金崎泽子和凉子姐妹长得像不像?」

「唔,好像不怎么相像。姐姐是所谓的真正美人,妹妹则是可爱而已!」

「是吗?我没见过姐姐……」

「哦?那么,我把她的照片拿给你看怎么样?」

片山瞪大眼睛。「你有她的照片?」

「嗯。那次我去她家时一起拍的。你等一下!」

土井绢子跑进房里,两三分钟后回来。「就是这个!」

片山接过那张正方形的照片来看。──土井绢子坐在沙发上,离她三十公分左右,金崎泽子坐在那里。第一印象并不深刻,反而是披著花里胡哨的浴巾的土井比较瞩目。不过,确实是个大美人。凉子不太像她。

她在微笑。可是那么寂寞的笑脸,片山未曾见过。她应该只有二十五岁,然而已经流露出对人生绝望的孤独感。那对往上凝望镜头的眼神,似乎在寻求拯救和援助。

片山开始理解,两年前承办此案的根本刑警提起她时,为何说她令人难以忘怀……

两点钟,晴美走进事务所为大家泡咖啡时,听到竹森幸子叫曾根。

「有……甚么事?」曾根用素来拖拉的声调回答。

「山室老师说他明天要用八米厘的放映机讲课,准备好了没?」

「啊,这个……」曾根搔搔头。「我问过了,没有人肯出借……」

「那该怎么办?」幸子露出严肃的表情。「如果借不到,干嘛不早点说?」

「对不起。」曾根畏缩起来。相良插嘴说道:「所长!其他讲师有时也来问我有没有八米厘的放映机,不如买一部放著怎么样?」

「唔。」幸子考虑了两三秒钟。「好吧!就买一部。片山小姐,给钱他们吧!相良,大概要多少钱?」

「各种各样都有。最起码也要可以有声重播的,大约七八万元吧!」

「有声的,就是放映时有声音出来?」

「对。现在已经有立体声重播的了。」

「立体声的八米厘?」幸子大吃一惊。「以前我有个朋友很迷这个,那时连同时录音都做不到哪!」

最新产品是双卡式的立体声重播放映机,不过总要十四五万元左右,不然……」

「好。就买那种最新款的。」幸子毫不踌躇地说。「以后不必另外花钱换新的,比较划算。」

不愧是「幸子式」的说法和想法。晴美不禁微笑。

「片山小姐!请你陪相良先生到附近的相机店走一趟吧!小心看住他,别让他一时操心,捡个便宜货!」

相良和晴美搭电梯时,钦佩地说:「所长真慷慨。普通男人都比不上她!」

「是啊!我也十分敬慕她!」晴美说。

二人步出大厦,往知名的相机店走去。两间相邻的相机店正在竞相大廉卖。相良不理店员激烈的招徕,沉默地走完一圈,作出光顾其中一家的决定,显示他的谨慎个性。

结果,一部最新款的、具备录音机能的双卡式放映机,价值十四万左右的货品以十一万元成交。晴美付了钱,相良提著沉重的放映机箱子,两人正准备离开店子时,一名手拿「宝丽来」即影相机的女店员叫住晴美。

「小姐!让我替你拍一张!免费的!」

免费最贵!晴美还来不及回答,对方已经按下快门。照片可在一分钟内冲出来,对方把握那一分钟,口若悬河地为自己的产品做宣传,最终强迫晴美接了一大叠手册才罢休。

「拍得不错嘛!」相良凝视冲出来的照片说。

晴美瞪起杏眼:「我长得那么丑吗?」

女人心,海底针!

「第二章:死期 3」

「哥哥回来啦!」

「哎!」片山脱掉鞋子走进屋里。「累死了!太晚啦,你先睡吧!」

已经半夜一点。福尔摩斯在计程车里睡了一觉,打了一个大呵欠,跑到晴美脚下摩挲著撒娇。

「是啦,福尔摩斯的饭做好啦!哥哥你呢?洗过澡再吃吧!我先去温热食物。」

「唔……阿尊呢?」

「光睡了。它是只听话的猫。」

片山开始脱衣服。

「可别在浴槽里睡著了哦!」晴美调侃地说。片山睨她一眼。

洗过澡后整个人清爽了。饭菜已经准备妥当。

「搜查方面进展如何?」

「不太明朗。有个怕猫的拳击手刑警进来搭档……问过了那幢公寓的住客,收获差强人意!」

片山扒了几口饭又说:「对了!你们那里有没有一位叫泉田的讲师?」

「是不是教英语会话的泉田老师?」

「就是他。」片山把在土井绢子见到泉田的事讲一遍。晴美听得呆然。

「真不像话。我们的讲师难道全是色情狂?」

这次轮到晴美把大町和 本弥生的事抖出来。

「唔。天下大乱啦!」

「不过,泉田老师大概不是偶然那么凑巧,跟隔壁那位妈咪在一起的吧?」

「不错。那个泉田必须查一查。他在中心多久了?」

「从创校开始就是专任,有三年多了。」

「换句话说,那宗命案发生时,他已经在当讲师……这个跟那个又有何关?」片山摔摔头。「你们的所长有甚么头绪没有?」

「她没说甚么……哥哥,你找一天跟她慢慢谈吧!所长好像很喜欢你哪!」

片山吓得瞪大眼睛。「不可能的!」

「我也认为不可能!可是不像恭维呀!她还说想邀你参观美术展览会……你可当作公务去一趟的。」

「唔……不过……」

「明天我就这样回覆她。好不好?」

片山模棱两可的点点头。

「今天有人替我拍照。你看,拍得很糟是不?」

女人就是这样。拍得不好何必拿给人家看?不过是想别人说句「真人比较好看」

之类的安慰话。片山却不懂这种女人心理。他很感兴趣的接过晴美的照片。

「咦?这是你吗?拍得很漂亮嘛!比真人好看!」

难怪不受女人欢迎!晴美气得撅嘴,把照片抢回去。

「对了,两年前被杀的那个姐姐,我把她的照片带回来了!」片山从口袋掏出土井绢子送给他的照片。晴美没好气的随便望望。

「嘿!不是这个妖娆的老阿婆吧!」晴美再看一眼。「这种脸型男人最喜欢!也是用宝丽来相机拍的吧!」

「哦?都是正方形的照片,不像是感光纸嘛!」

片山骤然眉头一皱。土井说那张照片是在金崎泽子的家里拍的。这样一来,表示泽子拥有宝丽来相机。相机收藏在甚么地方?

假使被害者的家里有相机,冲洗其中的菲林亦是查案的普通作法之一。即使凶手不可能那么凑巧拍在里头,却有可能从中找到破案的线索。

「好!明天去找找看!」片山自语。

「找甚么?」

「拍这张照片的宝丽来相机呀!假如不是即拍即有那种,说不定还有菲林留在里头。太晚了,睡吧!」

片山伸个大懒腰。福尔摩斯吃饱后舐过身体后,突然抬起脸来。阿尊也醒了,从房里出来,往玄关方向走去。

晴美发现有异。「尊!怎么啦?发现甚么?」

走到门口的阿尊突然高叫一声。

「可能外面有人!等一等!」片山走到玄关,轻轻开了锁链,接著吸一口气把门打开。一条人影转身奔跑。

「喂!别走!」片山赤著脚追上去。一不留神,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下去。

「你没事吧!」晴美不知何时蹲在旁边看他。福尔摩斯坐在一边,一副「多管闲事者」的表情。

「哟……妈的!」走廊上满是尘埃,片山染了一身脏。

「颈骨有没有折断?」

「当然没有啦!折断了还有命?」

「先回去再说吧!对了,有没有见到对方的脸?」

「我根本来不及看就滚下去了!」

「都怪你自己!再去泡泡热水吧,脏兮兮的!」

「嗯。」片山起身拍拍屁股后面。「尊呢?」

「咦,到哪儿去了?」晴美东张西望。「它跟你同时跑出门外的……啊,回来啦!」

大黑猫慢吞吞的从暗处现身,接著不屑一顾片山他们,兀自跳上二楼去。

「是不是去追刚才那个家伙?」

「不晓得呀!」

「若是福尔摩斯,一定告诉我们他是谁了!」片山摩著腰肢上楼去。「到底是谁?跟踪我回到公寓,然后跑掉,似乎不想让我见到脸孔……」

片山在浴槽里泡过热水,最后用毛巾擦著头发出来,发现福尔摩斯衔著他的领带走到跟前。

「干嘛?还不到上班时间哪!」

晴美蹙蹙眉。「是否叫你去甚么地方?」

「去哪儿呢?」片山思索一下恍然大悟。「对!刚才的家伙偷听了我们的话,包括相机的事在内!」

福尔摩斯再叫一声,表示催促。

「衣服拿给我!我要去那间公寓看看!」

换上衣服,片山带著福尔摩斯冲出房间。

「小心!不要再滚下楼!」晴美追著大嚷。

走下计程车,进到S公寓的玄关,不见警卫的影子。应该二十四小时有人守卫才对。

「有人在吗?」片山喊一声,探头进传达室的窗口窥望,一望之下吃惊。那叫江口的年轻警卫倒在地上。

「江口先生!」片山惊叫一声,忘了探身在窗口内,一起身后脑就著著实实的碰在窗框上,痛得大叫。但没时间发牢骚,赶快冲进去看江口。江口正在呼呼大睡。桌上有一杯喝剩的咖啡。大概被人下了安眠药。

「好像没有生命危险。咱们上去!」

同福尔摩斯一起坐电梯上十一楼。来到一一零四号室门前,侧耳细听,里面甚么也听不见。高级公寓的关系吧!片山悄悄拉门把,门竟然没锁!──有人在!片山紧张起来,拔出手枪,摆好架势。

「准备!福尔摩斯!」

然后一下子打开门冲进去。里面漆黑。片山急忙用左手开了灯。客厅中央,有个人傻楞楞站在那里。她是住在隔壁的酒吧妈咪。

「咦,不是白天见过的刑警先生吗?还有小猫咪!」土井绢子高兴的嚷道。

「甚么小猫咪!我问你,你在这里干嘛?」

「你真失礼!以为我闯空巢?我是来捉小偷的!」

「小偷?」

「是呀?可惜被他溜掉了。」

「究竟怎么回事?」片山收起手枪。

「我刚从店里回来呀。有点头痛。比平常早一点。经过这里时,发现门打开了一点哪!觉得奇怪,我就探头进来张望,不见人,于是我才走进来的。」

「真的吗?」片山觉得半信半疑,催她讲下去。

「我一进来,突然有东西迎头盖下来。对方一定事先躲在沙发背后,趁我摸黑不知所措时进攻的。当我发现盖我的是一张毛毯而拿掉时,顿时心里发毛,加上四周一片漆黑,吓得不敢乱动。我怕对方再出手啊!接著灯就突然亮了,你就来啦!」

「你在黑暗里待了多久?」

「这个……好像很久了,也许只有两三分钟吧!」

片山觉得土井的话不太可信。不管胆子有多大,半夜三更一个人跑进发生命案的屋里,似乎无法想像。可是又找不到她说谎的证据,只好姑且信之,待会再查其他房间。很有可能,凶手还留在屋里面!

「那你先回去吧!我会留在这里调查一下!」

「我知道了!还是性命要紧哪!」土井说完,把掉在地上的纸袋和手提包捡起来。

「咪呜!」福尔摩斯发出一声尖叫。片山回头。

「小猫咪!到我家里喝点牛奶如何?」土井边走边说。福尔摩斯立刻迅速的上前挡住她的去路,而且摆出姿势对她低吼。

「怎么啦?」一定有事。片山走上前去。「你有甚么事想请教这位女士吗?」

「真麻烦。我要回去啦!」土井沉著脸,强行开步走。福尔摩斯不容分说,扑上前去用前肢的爪去抓她的纸袋,纸袋啪勒几声就破了。

「你干甚么?!」土井大叫。有件物体从破掉的纸袋跌到地面──一部宝丽来相机。

「这是甚么?」片山马上捡起,递到土井面前。

「这是……」土井脸色一变,然而立刻强硬起来。「这是相机呀,一看就懂了。」

「谁的?」

「当然是我的罗,还用说!」

「这是这里的东西吧!金崎泽子与你合照时使用的相机!」

「甚么意思?分明是把我当成小偷嘛!」

「里面应该还有菲林。让我看看拍了些甚么!」

片山假装漠视对方吐口水,把菲林抽出。

「里面拍了甚么?若是你的相机,你当然知道罗!」

土井气结。片山适时的表现很有刑警的样子了。

「你真讨厌!」土井狠狠地骂一顿。「是的,这是这里的相机。」

「为甚么偷相机?」

「甚么偷……想借借而已!真的!我想借它来替客人拍照赚点钱而已!想起曾经在这里拍过照……」

「你怎么进来的?」

「门没上锁呀,是真的啊!」

「请别那么大声!你是说门没锁,里面有亮灯?」

「是啊!而且,那相机就摆在客厅的桌面上!」

「桌面上?」

「对呀!我觉得太巧了,吓得呆住。然后赶快把相机装进纸袋去,不料就被毛毯罩头盖住!」

「这次是真的吧!」

「我没有撒谎啊!」土井的心脏似乎很强壮,声大如雷。

「改天再详细请教!」片山威胁一句。说不定是事实。确实有别的潜入者。土井没有必要弄睡警卫。

「先来看看照片吧!」

片山把宝丽来的相纸表层撕开。那是金崎凉子的照片。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含羞地微笑著。

「这是被杀的妹妹呢!」土井看了说。

「嗯。可是,为何被摆在相机里面呢?」片山不解。宝丽来那影相机的好处是即拍即有。为甚么凉子的照片还会摆在相机里面?

「真是可耻!」江口搔搔头。「我觉得爱困,就到那边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一杯咖啡。接著听到门前传来砰砰声的迸裂声……」

「迸裂声?」

「起初以为是枪声。我去看了,门口没人。也许是放烟花甚么的吧!然后回来喝咖啡,不过五分钟就昏昏欲睡了……连几时倒下的也不知道!」

片山困惑了。刚才在屋外偷听的那个人物,如果来了这里,难道他带著安眠药走路?潜入此地的目的何在?若是想偷相机,干嘛又把相机摆在桌面上?

片山查过所有房间,没有发现其他东西失窃。

福尔摩斯站在他的脚边打呵欠。

「知道了。回去吧!我也想睡啦!」片山也打了个大呵欠。江口讶异地轮流看他们主仆的脸。

「第二章:死期 4」

「对不起!」年轻少女的声音。

晴美抬起头来,见到一名十七八岁的高佻少女站在柜台前面。「甚么事?」

「请问,户村贞夫老师的课是不是在这里……」

「是的。今天上一点半的,我想他快来了。」

「真的?我是老师的拥护者,一直希望他能在我的吉他上面签名。」

「哦。那么请你坐在那张椅子上等吧!他一定肯替你签名的。」

「是!」少女高兴地点点头。

就在那时,手提吉他箱的户村贞夫从后面的电梯走出来。拥有「吉他王子」称誉的户村贞夫,现年三十四岁。虽称不上风流潇洒,然而长发及肩,爱穿牛仔裤,制造了青春浪漫的形象。

作为实力派的吉他乐手,又曾在西班牙逗留过一年半载,户村贞夫颇受欢迎和忙碌。百忙之中,依然每周抽一个下午到文教中心亲自授课。

后来晴美听闻,出资经营中心的百货公司社长,跟户村的父亲是世交,也许碍于情面才来开课的吧!

「老师午安。」晴美起身敬礼,并且伸手指示旁边那位态度忸怩的少女说:「这位小姐……」

户村转向少女:「你找我?」

「我……我是老师的拥护者,收藏老师所有的唱片和出席每一场表演……」

「那真荣幸。」

「所以,可否请您在我的吉他上面签名留念?」

「好哇。有签字笔吗?那么签在这里……」

起初见到户村时,晴美觉得他装腔作势的颇不顺眼,接触之后才晓得他为人谦逊。也许喝过洋水吧,处事手腕老练随和,予人好感。最令晴美佩服的是他采取一对一的授课方式,每人二十分钟,时间不长,但是绝不集体上课,所以学生人数也只限制十名左右,教学可谓十分认真。

在少女的吉他上签过名后,户村说:「好吉他!荷西拉米勒斯的……跟我的一样!」

「我晓得老师用这个牌子的吉他,所以要求父亲买一个同样的给我!」

「啊!那么令尊大概恨死我啦!」户村大笑。「你会不会弹吉他?」

「一点点……」少女羞红了脸。

「弹给我听听!」

少女的脸已热成暖炉模样,忸忸怩怩的开始用颤抖的手拨弦。手太抖,根本不成曲子,可是户村认真的倾听,并且凝视她的指尖。

「你的手指够长,多练习就生巧了。如果来报名,恐怕要轮很久,不如你回家把所弹的曲子录下来,然后寄给我,我评分后寄回给你如何?」

「好!」少女带著彷如做梦的表情,飘飘然离去。

「那只吉他价值五十万以上哪!」户村对晴美说。「不好好练习未免太浪费啦!」

晴美不知他是出乎真心抑或开玩笑。「老师真够亲切!」

「若是阿婆或男人,我可不睬她呢!」户村笑笑。「对啦,最先的学生来了没?」

「来了,在里面等著。」

户村走向教室。由于采取一对一的教学法,教室太大反而难教。所以使用会客室改成的小房间。门前的走廊上有长椅,次位的学生依序等候。

影评家山室老师,今天又穿著红衬衫白呢绒裤出现在电梯口,令人不禁眩目。

「嗨,午安!今天天气真好!」俨然电视解说的语气。

「辛苦了!老师!」

「下面的海报做得很好。是不是请专家设计的?」

今天举办山室成弘的特别讲座:「最后一幕的美学」,不同平日的讲座,今次是公开性质,免费听讲。

「那是所长亲手制作的!」

「啊!水准真高,若是她做美术设计家也一定成功!」

这时,相良从事务所探头出来。

「山室老师,辛苦了!你要使用八米厘吧!」

「嗯。放映机预备好啦?」

「是的,已经放在教室里头。」

「那么,试试转上菲林吧!」

「我来带路。」晴美带头先走。「我想今天人会很多,不用平常的教室,改在下面一楼的公司礼堂。」

「那没关系。我倒不以为会有太多听众哩!」语气半带玩笑。当然,他肯定听众很多才会这么说。

他们下到四十七楼,打开一道写上「M地产公司通路」的门进去。

「开演之前三十分钟,这道门一直开启,我在这里当接待。礼堂就在那边!」晴美向山室解释。

小走廊很快就是尽头,旁边是对开的摺门。撩开门帘进去,乃是宽阔的大堂所在,摺椅整齐地并排著。

「可惜摆满了只能容纳二百人多一点。」相良有点遗憾地表示。「本来想找个可容纳三百人的场地……」

「不要紧,不会来那么多的。」山室笑道:「那边就是讲台了吧!」

说是讲台,不过在正面的黑板前面摆上桌子和麦克风而已。黑板上面挂著白色的银幕。

「其实很想布置得更有气派些……」相良惶恐地说。

「没关系。八米厘就放映在那个银幕上吧!那么,放映时……」

「由我负责放映,老师只要坐在讲台旁边用麦克风解说就行了。」

「也好。放映机是……啊,好东西!比我的还新呢!是新产品吧!」

山室喜悦地注视相良和晴美在昨天买的八米厘放映机,开了电源。「双卡式立体声……真是一流货!」

「这种可以吗?我们不晓得怎样选机的。」

「没有比这更新的啦!很好!放来看看怎样?」

山室从公事包取出八米厘菲林。相良把它挂上放映机,开了掣,吩咐晴美:「片山小姐!熄了灯吧!灯掣就在进来的门扉旁边。」

晴美过去关了灯。黑板前面的银幕上出现四方形的白光,接著是黑白画面。对好焦点,出现林荫大道、倚在车旁的男人、走著的女人。那是名片《第三个男人》。同时传来音乐声。由于放映机里内藏扩音器。

「音响方面如何?」相良的声音问道。

「这个放映机的扩音器音响不太好……」晴美说。

「是吗?可否衔接外面的扩音器?」山室问。

「可以的。机身附有接头,很容易就接上去了。」

「那就麻烦你了。这样效果就很够啦!」

画面变成彩色,一双穿著怪衣服的男女正在逃跑。

「这是甚么电影?」

「《玛拉/沙德》的最后一幕。正式名称是《由沙德导演、沙灵顿精神病院患者演出的保罗玛拉之受迫和暗杀》!」

「这个全是戏名?」晴美大吃一惊。「恐怕题目还未讲完,戏就放完了!」

「大概是吧!」山室笑道。「可以啦。其他开讲时再放!」

晴美先把山室带到会客室,然后回去柜台。相良上前说:「片山小姐。我要去买一个衔接的扩音器,十分钟左右就回来。」

「好。你去吧!距离接待还有时间。」

山室的特别讲座从三点半开始,现在刚过两点。

相良离开不久,有人从电梯咯咯声走过来。

「啊,姑妈!好久不见了!」

她是晴美的姑妈儿岛光枝。片山兄妹的父母双亡后,她以监护人身份自居,喜欢多管闲事……

「晴美呀,做得怎样?」

「托福啦。姑妈呢?气色不错嘛!」

「现在是结婚季节,我忙著做媒人啊,每星期都要出席一次结婚典礼。上星期还参加了三次婚宴哪!」

光枝姑妈的人生意义就是替人做媒。

「今天有甚么事吗?」

「嗯,有一点。」这个姑妈的来意不说也知道。

「假如是叫我相亲的话,对不起姑妈……」

「不,不是这回事。」光枝居然吞吞吐吐起来。

「怎么?是哥哥的事?」

「嗯。其实,我刚刚见到阿义了。」

阿义就是片山义太郎。

「哥哥怎么啦?是不是乱讲话开罪了姑妈?」

「不是的。我如往常一样给他看了好几张相亲照片,可是……」光枝迟疑片刻,最后下定决心似的板起脸孔,断然说道:「阿义必须赶快结婚!」

晴美莫名其妙。「到底怎么啦?哥哥他……」

「你听我说。刚刚我们在咖啡室谈话,天气热,阿义就抹汗罗。你说,擦汗时通常用甚么?」

「手帕或是手巾吧!」

「可不是吗?但是,你晓得阿义他用甚么擦汗?」

晴美耸耸肩。难道自己搞错,把内裤放进手帕的抽屉里去了?「不知道。他用甚么?」

「他用女人内衣啊!」

「甚么?」晴美怪叫。光枝语意深长的点点头。

「是真的。他本人没有留意,又把它放回口袋去了。」

晴美楞住了。电话响起,她反射地拿起话筒。

「是,新城市文教中心。甚么事?」

「我想找山室先生,他来了没有?」含混的男声。

「已经来了。你是哪一位?」

「他的朋友。」

「请等一下。」晴美把电话拨去会客室。山室应该在那里跟竹森幸子谈著话。

「所长是吗?山室老师的朋友电话找他。拜托!」

放下听筒后,晴美吁一口气。

「不过,姑妈,我不相信有那回事!」

「真的,我亲眼看见!」光枝缓缓摇头兴叹。「想想,阿义已经二十九啦,欲求不满也不是没道理的。趁著还没闯出大祸之前,必须给他娶个老婆了。我从那时起就下定决心啦!」看来,她把片山当作变态了。

「晴美呀,为你哥哥著想,你要帮我一下。不管怎样,不替阿义找到老婆的话,我死不瞑目啊!」光枝发出如此悲壮的宣言。

眼看光枝英勇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里,晴美不由叹息。「姑妈大概不会死吧!」可是,哥哥究竟怎么回事?

十五分钟后,相良抱著扩音器回来。山室也从会客室走出来说:「听听看效果怎样。」然后跟著下去礼堂。

十分钟后,晴美向曾根交代一声,下到礼堂去。望望静悄悄的礼堂内部,已熄灯放著片子,山室正在排演解说的样子。晴美不打扰他,静静关上门,把借来的桌椅放在入口处,布置临时接待处。她还在招贴纸上写著「山室成弘先生特别讲座会场入口」时,已有两三名听讲者来到。晴美请他们在来宾名册上记名。三点多,走廊已挤满人,山室和相良走出来。

「可以让他们进来了!」相良说。晴美大开礼堂的门扉。

免费的关系,反应异常热烈。三点半开讲,十五分钟以前就满座了。对于后来陆续出现的客人,晴美唯有不住说抱歉。

三点半,见到山室笑容满脸的登上讲台,晴美才疲倦地在临时接待处坐下。相良从里边出来。

「我把五十位客人打发回去了!」晴美苦笑。

「免费入场,当然啦。你先上去休息吧!」

「可是……」

「演讲到五点结束。影片上映时间从四点半开始,在这之间我反正有空,留在这里,如果还有人来,我会说明一番的。」

「那就拜托了。我也想看影片呢,可以吗?」

「可以的!四点半以前你进来吧!不妨喝杯茶再来!」

对于这样的提议,晴美没有反对的理由。

四点二十分,晴美对曾根说:「麻烦你看看柜台。」然后下去礼堂,开门溜进去。坐在放映机旁的相良对她招招手。

「来得正好。马上就要开始了,你坐那边吧!」

相良用手指示后面角落的椅子,晴美急忙过去坐下。山室的声音已有点嘶哑。

「刚才所举的几个实例,不妨观赏片子看看,我想大家会有所领悟。最近的作品大多不出完结标识了,为甚么?英文是The End,法国电影是Fin,意大利文是Fine,俄文是……」会场爆出笑声。

「大家应该留意到这里出现的完结标识吧!见不到完结字眼,怪寂寞的,好像戏还未演完的感觉。一部电影不打出完结标识,看了心里不爽哩!现在先放片子来看!」

山室拿起麦克风离开讲台,移到旁边角落的椅子上。相良开了放影机的掣,跑去关灯。礼堂暗下来,银幕上映出《第三个男人》的最后一幕。音乐响起,山室的解说透过扩音器传出来。

「这是大家熟悉的名片《第三个男人》。像这么花时间摄影的最后一幕很少见,留下透视的构图和深切的音乐余韵。多事的美国人、失去一切之后毅然离去的欧洲人。这一幕象徵了战后不久欧洲人的心态!」

这是山室派的象徵主义。晴美暗笑。旁边有人走近。

「是我!」相良声音。「坐这里还可以吗?」

「嗯。请坐。」

「不。坐久了屁股会痛,我想站一会。」

习惯黑暗之后,隐约可见相良依墙而立。晴美的视线回到银幕。接著是那部片名很长的最后一幕,然后是《旅情》、《大镳客》、《教父》、《离愁》等等有名的最后一幕,配上山室充满「哲理」的解说。

「快结束了吧!」相良自语著,回到放映机旁。

「最后要介绍的是《二零零一年太空之旅》的最后一幕。胎儿在太空里飘浮的印象,象徵了全新的科幻电影世界。可惜其后的科幻片,都像《星球大战》、《第三类接触》那般偏重于感性的一面……」

画面上的映像消失、剩下白色的四方框。相良关掉机掣,会场更暗了。观众发出松弛下来的嘈杂声。相良的鞋音往门边走,花三四秒时间摸索开关。灯亮了,晴美眩目的一直眨眼。

「第二章:死期 5」

大家等候山室回到讲台。可是一直不见山室出现。相良沿著墙壁走到前面,对椅子上的山室说:「老师,请作最后的致词……」

山室靠在椅背上垂著脸。晴美觉得有异,跑上前去。

「老师怎么啦?」

「好像睡著了。」

「不可能的!刚才明明还在讲著!老师!老师……」

相良用手搭在山室的肩膀一摇,山室的身体一骨碌的突然往前扑倒在地。晴美吓得魂飞魄散。

山室的白色呢绒衣背染红一片。椅背上也是红的。塑胶椅子上好像有东西刺穿的裂痕……

「哎呀!」坐在最前排的中年女客尖叫一声。「他死了!他死了!」

瞬间全场死寂,然后全体起立。晴美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。毕竟是刑警的妹妹,晓得这样下去,大家一定抱头鼠窜,造成日后的查案有障碍。

「请大家安静!」晴美嚷著。「不准出去,请继续留在位子上!」

已经有两三个人走到出口处,晴美冲上前去挡住,厉声说道:「请就位!」客人被她的汹汹气势吓倒,乖乖的到回原位。晴美又说:「相良先生!我去报警,请你守住这里吧!」

「知道!」

晴美冲上四十八楼。恰好五点的钟声响起。

「结束啦?」曾根从受理柜台站起来。「干嘛慌里慌张的?」

「叫所长下去!快点!」

晴美拿起电话,拨一一零。

「喂!这里是新宿S大厦四十八楼的「新城市文教中心」。发生命案了!在四十七楼的M地产礼堂!」

曾根听了睁大眼睛,还是不慌不忙的进去事务所。竹森幸子马上出来。晴美向她说明事情,幸子脸都白了。

「明白了。我马上下去,请你联络管理公司!」

幸子离开后,晴美的紧绷心情顿时松弛,马上觉得疲倦。但她知道还有事情要做,先打电话去管理公司的保安室,然后联络片山。

「哥哥!山室老师被杀了!」

「他是谁?」

「影评家山室成弘,那个见到金崎泽子的名字就脸色变青的……」

「想起来了。好,我马上来!」

晴美放下电话。命案的事要紧,有关「内衣疑云」的事,改天再说吧!

「名人被杀,案子就难办罗。」栗原警长摇著头俯视尸体。「怎么样?」

南田验尸官悠闲地抬起头来。「背部中刀,直穿心脏。手法相当高明咧!由于透过椅背刺过去,喷血不多。」

「即刻断气?」

「差不多。凶器是锐利的匕首吧!」

栗原点点头,对旁边站著的竹森幸子说:「竹森小姐,你是这里的所长吧!」

「是。对不起,麻烦了大家……」

「哪里,又不关你的事。这会场是今天特别租用的吗?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站在这里谈话不太方便,可以上去找个地方吗?」

「好。不过,如果不妨碍的话,我想先请今天出席的听讲者到教室去,待在这里太可怜了。」

「说的也是。」栗原首肯。「总共多少人?」

「二百零三。」

「二百……那真辛苦。这是全体出席者?」

「是的。我想没有人离开。他们的座位和名字都记下来了,以防日后用到。这是听讲者名册。本来在入口处只要记名就够,也有人把地址和电话都写上了。」

栗原佩服地看看幸子。「太好了!没想到你帮了一个大忙……」

「不,我只是依照片山小姐的话去做──她是搜查一课片山刑警的妹妹!」

「真的吗?」栗原恍然。「看来她比哥哥强多了!」

就在这时,片山忽忽忙忙的赶到。白天真是不能讲鬼。

「警长!您也来啦!」

「唔。跟你办的案子有没有关连?」

「目前不敢说,不是没有可能性。」

「好,加进来调查看看。哦,你的夥伴也来了?」

幸子的视线停在福尔摩斯身上。「好漂亮的猫咪!」

福尔摩斯上前行见面礼似的,前肢搭到幸子柔软的玉手上。

「福尔摩斯是吗?你好!」幸子笑著打招呼,福尔摩斯短促的叫一声算是回答。

一行人上到四十八楼的会客室。晴美和相良跟著进来。片山把晴美介绍给栗原。

「今天多得你的帮忙,幸会幸会!」栗原说。

「我真佩服她!」相良说。「若不是她在那时阻止大家留在位子上不准动,恐怕大部份人都逃回家了!」

「说不定凶手正希望如此。」栗原对晴美另眼相看。「可否请你们把当时的情形告诉我们?」

相良按部就班的,从开始讲座的准备工作,直到发现山室被杀的过程一一陈明。

「原来如此。我明白了。可是……」栗原打住,皱起眉头。

「凶手的杀人技巧未免惊险了些!」片山说道:「山室的话讲完,相良走到放映机前关掣,全场黑暗,他再走到门边开灯。大概需要多少时间?」

「唔……」相良沉思片刻。「最多不必三十秒钟吧!做做看就知道了。」

「待会实验看看吧!」栗原说。「不过,在短短的三十秒间趁黑杀人,的确是惊险的技俩!」

「可以肯定在场的人行凶,外人进不来的。」

「就是啊!」相良附议。「里头很暗。假如有人开门,外面的光射进来,马上知道了。」

「这么一来,凶手确实是在听讲者里面。」栗原拍拍膝头。「好,准备确认全体出席者的身份。」

栗原吩咐当地警署来的刑警,把分散在几个教室里的听讲者聚集在最宽大的房间去。再对幸子说:「对不起,没有别的办法可行,唯有全体接受身体搜查!」

「好。」幸子有点为难,但不批评。「只是女性比较多……」

「我们有女警,请勿担心。可否请你预备两个房间?小一点不要紧。」

「好。曾根君!」幸子对角落上发呆的曾根说:「麻烦你去拿钥匙给我!」

「是!」曾根急忙走去;仅仅走得比平常快一点。

「找到凶器没有?」晴美问。

「还没找到。我想凶手来不及处理掉,很可能在身体检查时发现凶器。但愿如此。」

「是吗?」晴美蓦地想起似的,望望相良。「那么说来,我和相良先生也要接受搜查了。当时我们也在场。」

「你们明白事理,太感激了。」栗原开怀一笑。

片山觉得栗原的确很有警长风范,待人和蔼周到。然后,片山漫不经意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抹汗。

晴美吓得瞠目。片山手里拿著的,果然是女性内衣!晴美拚命向他打眼色,而他浑然不觉。晴美暗里祈祷:趁人还未发觉,赶快收起来!片山又若无其事地把内衣塞于口袋里。晴美舒一口气,决定好好为他想一想!

刚才那位刑警出现,报告说全体集合了。

栗原的说明非常诚恳,唤醒那群闷声不响的听讲者产生市民意识,由不悦的心情转为愿意协力合作。

「他若参加竞选,绝对当选!」相良悄悄对晴美说。

「男女分开,一个一个轮流进去,不会太花时间。」栗原的语气宛若出国旅行的领队,只欠没拿旗子!

最初是相良和晴美接受检查。走进女警所在的小房间前,晴美走近片山身边悄声说道:「哥哥,今晚会回家吧!我有事想跟你好好谈一谈。」

片山莫名其妙。「干嘛如此慎重?福尔摩斯,你知道甚么事吗?」没有答案。突然听见有人叫他。回头一看,是大个子石津刑警。

「片山兄!我打电话到总署找你,他们说你在这里。怎样?找到凶手了没?」

「还不知道。不过好像确是在这二百多人之中!」

「是否与金崎凉子的案件有关?」

「我想不会完全无关。山室曾经一见到金崎泽子的名字就脸青青,起码肯定他认识她的名字。」

「著名的影评家,金屋藏娇也不足为奇。」

「唔。但他是否有能力买下那幢高级公寓则是疑问。」

「说的也是。不过……」石津说著,不小心鞋尖踢到福尔摩斯的屁股。福尔摩斯喊一声,伸出前爪去抓石津的腿。这回轮到石津跳上半天。脚痛和意外冲击发生相乘效果,石津盲目乱撞,直冲正面的门。

「喂,那是……」片山来不及阻止,石津已然开门闯入,碰一声。瞬息沉默过后,一声惊叫声,又使石津滚了出来。

「笨蛋!那是女性搜查身体的地方!」

「真的吗?」石津疲倦地坐在走廊上喘气。「我吓昏了。那只猫……」

「好好在那儿呀!真没出息!」片山谩骂著。

「吓死我也!」石津终于站了起来。「不过,刚才尖叫的女孩长得真不赖!」

「甚么?她是我的妹妹啊!」片山大怒。石津楞了一下说道:「真的?没想到你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!」

适时门打开,晴美走出来。石津盯住她。

「这个人干甚么?」

在片山回答以前,石津立刻立正敬礼并自我介绍。

「我是目黑警署的石津刑警。刚才冒犯了姑娘,并非有意,请多多宽恕!」

晴美无法生气,差点失笑。

「你就是那个不喜欢猫的刑警吧!」

「是的。我有先天性惧猫症!刚才……这个……真是赏心悦目了!小姐的确魅力十足!」

「多谢你。」晴美只能继续笑。「我要去叫下一位了,不然天黑啦!」

目送晴美离开后,石津叹息说:「令妹真漂亮!」

片山也不能表示生气,只紧绷著脸。

「片山先生!」幸子走过来了。

「对不起,麻烦你啦。」

「发生这样的事,我也有责任!」幸子不经意地笑一下。「对了,有位正在等候检查的客人说她想去洗手间……」

「那可没办法,不能禁止。」可是,女人上洗手间一定带皮包。万一把凶器带进去处理掉……「这样吧!凡是要上洗手间的人,请让女警简单的检查一下手提包,可以吗?」

「好。我会如此转告大家!」

一个想去,每个都想去了。结果,三十名妇人在女警面前排队接受检查。先把皮包开给女警查看,然后忽忽走进厕所。有位刑警站在厕所前面点算出入人数。

片山用心观望著,发现福尔摩斯略显紧张的跑过来,凝神目送一位一位妇人拿著手提包消失在厕所里。然后,一名四十左右的胖妇人结束皮包检查,经过片山和福尔摩斯面前时,福尔摩斯猝然扑上去!

「哎!」片山来不及阻止,福尔摩斯已经咬著胖妇的腰部一带。妇人尖叫一声躲开。就在同时,一样东西当声跌到地上。细长的物体,裹在手帕里。片山急忙上前捡起来看。一把刃长十公分左右的小刀。刀刃部份有一道血迹。片山盯著那个戴眼镜的胖妇。妇人白著脸,浑身颤抖地坐倒在地……

「草间和子女士,住在大田区……」栗原警长平静地说。那叫草间和子的妇人木然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。

「我……我真的甚么也不知道!只是吓得慌了神……」

栗原打断她的话。「请镇静!警察不是推理小说中出现的窝囊人物!」

片山不由窃笑。栗原不喜欢推理小说,尤其讨厌扮演诙谐人物的名探故事。片山不明白,何以他以当警察的职业自豪?

「草间女士,你的位子是最前排的最右端。山室老师的椅子不过离你三公尺左右所在之处!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那么,你把手提包放在哪儿?」

「我的手提包其实是个大布袋而已,就摆在椅边。」

「摆在地上?那么是在靠近墙壁的位子旁边了。」

「是的。」

「你的位子离开墙壁一公尺左右。你是说,凶手刺死山室老师后,把凶器丢进你的皮包,不,大布袋里?」

「是的!我甚么也不如道的啊!」

「你没发觉有人从旁边经过?」

「这……我的注意力被画面吸引了!」

「命案是发生在片子放映结束之后啊!」

「啊,是……可是我没留意到。结束时吵吵闹闹的!」

「原来如此。那你几时发现布袋里有刀?」

「刚刚在教室里等候,我想拿手帕出来……吓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……」

「为甚么当时不讲出来?」栗原质问她。草间和子细声吞吞吐吐,答不出来。栗原微笑。

「我明白你的心情。待会若是想起甚么,记得马上毫不隐瞒的说出来。」

「是!」妇人松一口气。

「是你用手帕把刀子包好,准备带进厕所去处理的吧!」

「是的,我很害怕……」

草间和子回去等候室后,栗原告诉片山:「若有必要,不妨查查那位阿婶。不过,你的猫很了不起哩!请他当搜查一课的「警猫」如何?」

躺在沙发上的福尔摩斯把头扭过去,表示「名探如我,才不受聘警方」。这时,年轻的刑警跑进来。

「身体搜查结束,没有特别发现。」

「好吧!辛苦了!」栗原沉思起来。「真难办。凶手应该在里面,可是不知是谁。总不能扣留这二百多人。好吧,马上通知他们的家人,然后顺序送回去!」

「知道。」刑警走了又止步。「对了,还欠一个人,怎么办?」

栗原和片山面面相觑。「这是甚么意思?」

「我们拿到的名册写著二百零四人,现在只有二百零三个!」

「二百零四个?」栗原接过名册来看。「还欠谁?」

「最后一个名字。」

片山附头来看,不禁呼叫。名册上的最后一个名字,赫然是「金崎泽子」!

「第二章:死期 6」

他们相偕进入空荡的礼堂。栗原回去开会,剩下片山、石津、晴美、幸子、相良和曾根六人,外加福尔摩斯。

「开始实验吧!」片山点算人数。「晴美,当时你坐在那张椅子上吧!相良在旁边……好,先把灯关掉,请相良先生照刚才那样做一遍。」

「知道。啊,放映机开著如何?」相良按掣。

「卷上菲林看看吧!也许有些发现。」晴美提议。

「好哇!我是电影狂呢!」石津极力赞成。

「喂!现在办案哩!」片山苦笑,不过连他也想看。「大约需要多少时间?」

「三十分钟左右。」

「那就放来看吧!石津君,请你坐在被害者的椅子上。」

「我?请别真的把我干掉才好……」

染血的椅子已被运走,石津就手拿了一张画有白墨公仔的椅子坐下。

「我坐在最前排靠近被害者的位置。曾根先生,可否请你坐在最后面的边位上?

晴美说她在山室老师的话快要结束时才来。请曾根先生以此为讯号尽快走过来。」

「是……」

「请相良先生照实际所做的行动,直到灯亮为止,曾根先生试试看能不能走到我这里又回到原位。」

曾根露出不放心的神色,不过依言就位。竹森幸子问片山:「我该做甚么……」

「请你用表计算时间。你会算秒吧!从晴美做讯号,到相良去开灯为止需要多少秒钟的时间,麻烦你计算一下。」

「明白了。」

于是,相良开放映机灯掣,再到门边关灯。银幕上出现白色四方框,此外全都陷入黑暗。终于传来菲林卷盘的转动声,接著出现《第三个男人》的最后一幕。

「哗,好怀念的片子!」石津欢呼起来。「卡洛李德的杰作《第三个男人》哩!

罗拔克拉斯卡的摄影技术登峰造极……」

「喂!你只须坐在那里,大可不必解说甚么!」片山说。

「这是最后的了。」后面转来相良的声音。银幕上出现一个胎儿形状的物体在星空里漂浮。片山扭扭头:「这个胎儿长大了,是不是变成超人?」

「片山兄!」石津责备他。「这是科幻片的经典之作,史丹利寇比力克导演的《二零零一年 太空之旅》哟!」

「山室老师的话到此为止!」晴美扬声说道。

银幕马上变白,菲林的卷盘在空转,发出吱吱声。相良关了掣,全室陷入黑暗。

过了一会又亮著灯。

「真有趣!总结看最后一幕也是过瘾。」石津轻松的伸个懒腰。片山望望幸子,幸子说:「二十一秒!」

曾根这才慢条斯理的跑过来。片山哑然。晴美吃吃偷笑。永远慢半拍的曾根,实在不能勉强他胜任这个角色。无可奈何之下,由相良取代,再做一次实验,证明二十一秒无法到回原位。

「无论如何黑暗,要从内侧跑出来是不可能的。一是别人必然发觉,即使到达山室所在之处,却不能到回自己的座位。」片山说。「也就是说,唯一能够刺杀山室的是最前排外侧的人。熄灯同时起立,走两三步上前从背部一刺,立刻走回位。」

「那就可以缩小范围找出嫌犯了。」晴美说。「不过也真冒险,若要杀人,选择其他地方会比较安全吧!」

「我想是这样的。」相良插嘴道。「凶手一定是预期发现尸体时,趁著室内乱成一团无法收拾时逃之夭夭,没料到你能冷静行动阻止骚乱发生!」

晴美不好意思地搔搔头。

「不管怎样,先去调查附近就座的客人身份,哪个是跟山室有关系的就是凶手啦!」片山说。

「可是,最后加在名册上的名字,是在哪儿填上去的呢?」幸子露出讶异的表情。「当我询问客人的地址和电话时,确实只有二百零三人的呀。」

「其后是谁拿著名册?」

「这个……我只记得曾经几度摆在教室的桌子和受理柜台上,过后递给那位警察大人物时,没有重看。」

「大人物?你是指栗原警长吧!他不是甚么大人物!」片山不以为意地说。「咱们可以撤退了!你们应该通知M地产公司暂时封锁这里不用了吧!」

竹森幸子叹一口气。「发生这种事,大概从此不租给我们用了。相良先生,以后的特别讲座会场要改到……」

「不必灰心。明天我会跟M地产商量,请他们继续让我们使用。」相良的话很有说服力。

「那就拜话你啦。」幸子微笑。

「对了!」片山想起来。「相良先生,那卷菲林……」

「啊,这个好像是山室老师亲手制作的,不能摆在这里。我会卷好送回老师家去。这个是否成为证据物品?」

「不,没有那个必要。那就麻烦你了。」

「交给我办吧!我要收拾一下放映机,大家请先回吧!」

留下相良后,五人一猫回到楼上。

「哥哥!」晴美低声叫片山。「我会带福尔摩斯回去,你请所长吃顿饭吧!」

「甚么?可是,又没问过人家有没有空……」

「现在问不就行啦?」

片山还是迟疑不决时,幸子已经走过来。

「今天真是麻烦你了。如果……如果方便,我想请你一起上餐厅吃个晚饭。」

「正好!」晴美抢著回答。「我哥哥正想开口邀请所长吃饭。我告诉他所长很忙。」

「你也一块儿吃吧,怎样?」

「我要带福尔摩斯回家弄东西吃哩!这个家伙很挑吃的,而且家里还有另外一只猫!」

「这猫真是聪明伶俐!」幸子蹲身用指背摩挲福尔摩斯的鼻尖。福尔摩斯闭上眼睛,好像很惬意。

「来,我们走吧!」晴美叫了福尔摩斯,走向电梯。

「片山兄!我也走啦!」石津伸懒腰。

「唔。明天给我电话!」

「知道!」石津欲行又止。「我……能不能送令妹一程?」

「好哇!不过,福尔摩斯也在一起哦!」

石津的脸白了一阵。「没关系!我叫它坐后座!」

留下片山和幸子,曾根也一同乘电梯离开。安静的大堂突然显得空荡荡,片山顿时觉得悸动感遍生……

「刚才真是失礼了。」石津一面开车一面说道。

「算啦!」晴美笑著说:「你真有趣!当刑警多久了?」

「两年多。一有凶杀案就热血沸腾,比起捉捉扒手啦小偷甚么的紧张刺激多啦。」

「唯恐天下不乱!办案紧张刺激吗?」

「真的!我还没捉过杀人犯呢!很想捉捉凶恶犯!」表示遗憾的样子。

晴美觉得他很孩子气,以为办命案是玩捉迷藏。这种视死如归的人就跟哥哥怕死一样令人操心。

「我的父亲也是警官。」晴美说。「搜查一课的干探!」

「真的?那么现在……」

「死了!一时不留神,被人刺死了!」石津听了沉默不语。「那时我才十三岁。

母亲在更早以前去世,以后就剩下哥哥和我相依为命!」

「那么真是……真是不容易!」

「我希望哥哥早日辞掉刑警的工作。我不喜欢刑警!」

「是吗?」石津的语气沉下来。「那真遗憾!」

「为甚么遗憾?」

「你说不喜欢刑警呀!是否不愿意跟刑警做朋友?」

晴美睁大眼睛:「这话是甚么意思?」

「其实,我对你一见锺情啊!真的,我送你回家,本来打算提出约会!」

「你……你对每个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吗?」

「不!绝对不是!」石津回复无精打采的样子。「对不起,我不想给你留下坏印象,忘了我所说过的吧!」

「女孩子哪会对提出约会者留下坏印象?当然答不答应是另外一回事!」

「听你这么说,心里好过些。」石津舒一口气。「啊,是不是住在这附近?」

「再过去一点。不过,我倒不介意跟你做朋友!」

石津突然踩刹车掣,晴美差点跌倒。

「你是说,愿意跟我做朋友?」

「是呀,我是这么说。」

石津突然从座位上跳起来,欢呼一声,然后踩油门发动车子,速度愈来愈快。

「喂,小心!」晴美脸都白了。「小心开车啊!」

「今天真是太美妙了!」石津说到一半才发觉。「糟糕!超速啦!」后面的交通警车鸣笛直追上来。

「今天辛苦啦,很疲倦吧!」幸子放下酒杯。

「不,不会……」第二次约会,片山稍为自然一点。「跟我这种人吃饭,你一定觉得很无聊吧!」

「一点也不。说真的,我也跟过好些人来往,像你这样能够使我消除倦意的倒是第一个!」

「好像按摩器吧!」

二人扬声笑起来。片山觉得,今天是生平最值得记念的日子。自己说的笑话,对方居然笑了。这是空前绝后、前所未有的大事。

顶楼餐厅,五十楼下面的夜景美不胜收。他们的餐位在窗边。幸子的侧脸在烛光里摇晃。片山突然觉得,似乎在甚么地方见到这样的脸──在哪儿?想不起来。

「我……我喜欢你。」幸子脱口而出。片山浑身一震。一定是听错了。她是想说「我讨厌你」吧……可是,「喜欢」和「讨厌」会听错吗?只有植字才会有错误……

幸子正面望著片山。「你生气了?」

「不……可是,我一点也不好玩……」

「你不掩饰自己,正是我喜欢的地方。」有这种事?「不过,请别担心。」幸子轻描淡写地说:「我的年纪比你大,不会向你求婚的!」

「呃……」片山有点坐立不安,背部痒酥酥的。

「片山先生!若是方便,今晚可否不回家?我家就在这附近。」

「呃……」

「我想你留在我家过夜……你不喜欢跟我在一起?」

「呃!不!不是的!」

片山无法跟上感觉。确实,幸子充满魅力,难以抗拒,可是他不习惯去别人的家,尤其是女人的房间。况且,今天只是第二次约会,就到女方家里过夜,未免太轻浮了!

「我想……」正想拒绝时,餐厅的广播响起。

「片山先生的电话,请到缴纳处来。」

「谁呢?失陪一下。」

片山走到缴纳处接电话。一拿起话筒,对面就传来晴美焦急的声音。

「哥哥!我一回家就接到一个电话……」

片山回到座位上时,幸子担心地问:「谁的电话?」

「晴美的。发生大事了,我必须马上去。」

「又有工作?」

「是的。」片山有点难以启口。「你们中心教烹饪的大町老师,在自己寓所里被人谋杀了!」

「第三章:死人的恋情 1」

「L、Y、S。」片山说。

「那是甚么?」晴美正在为忙到早晨才回来的片山泡咖啡。

「不晓得。」片山大伸懒腰。「被杀的大町留下这个:LYS。」

「岂不是推理小说中常出现的所谓死亡传讯?」

「大概是吧!完全不懂甚么意思。」

「LYS……会不会是当头字母?不过,日本人名好像不用L字。是不是洋人的名字?」

「这么说,倒要查查大町的朋友看看了。」片山揉揉眼睛。「好累。我要睡一下。」

晴美对片山的困意视若无睹。「是用血来写的吗?」

片山苦笑。「你还以为在拍戏?那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,而且我没直接看到。」

「没看到?」

「发现尸体的是大町的太太,她把那张打字纸丢掉了。」

「为甚么?」

「晚上再跟你慢慢说。我好累,让我睡一会吧!」

片山抵达大町家时已近晚上十点。他不晓得厨师的职业何以如此赚钱?穿过庄严的大门,里面是纯白雅致的平房建筑物,就跟荷里活的明星住宅一般堂皇。

如今正面玄关前停满警车和救护车。片山向守门警官出示警察证后进去。当他站在玄关的大堂内好奇地观望装饰著的热带植物时,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。

栗原警长从走廊里边的门探出头来。

「警长!您也来啦!」

「会议提早结束,我正想回家就接到电话了。怎么没个完的呢?」栗原嘴里在发怨言,双眼却炯炯生光。如果第二天早上才让他知道命案发生,肯定他会心情变坏。

他是个精力永远用不完的铁汉。

「现场在这儿?」

「对。叫做书房或是工作间吧!」

何等现代化的房间!就如出现在室内设计杂志的样本一样洒脱和富色彩感。全室是用深浅不一的绿色构成,排列在书架上的书背颜色看起来十分顺畅。深绿色的地毡,浅绿色的办公桌,垂挂式的金属制电灯照明。

大町就伏在办公桌上,穿著颜色调和的紫色毛衣。

南田验尸官带者不悦的神情向片山他们走过来。

「让我休息一下好不好?这样下去我哪有机会长寿?」

「不要告诉我。告诉凶手吧!」栗原说。「死因呢?」

「心脏停止跳动罗!」南田一本正经地说,然后笑一笑:「原因是胸部被刀一刺!」

「甚么刀?」

「还不知道。也许是匕首或菜刀!出血不多。」

「死了多久?」

「两三个钟头左右吧!」

栗原点点头。「那就是七八点钟前后。还有甚么发现?」

「被害者是甚么人物?」

「烹饪专家,经常在电视台的烹饪节目出现!」

「这样就能发达?」南田巡视室内一遍。「我也会切切肉甚么的。不如改行做厨师开餐厅吧!」

「讲讲就算数了吧!」栗原啼笑皆非。

「不过,这个人好像对舶来品很有兴趣哩!」南田回头望书桌。「瑞典的台灯、万宝龙一四九号钢笔、好利获得打字机、登喜路香烟、都彭打火机,还有,身上穿的是法国维帝娜的毛衣!」

栗原和片山不禁面面相觑。「你对名牌这么清楚?」

「开玩笑!我是非一流品不用的名牌主义者哪!」

仔细一瞧,南田的装扮果然很像中小企业的经理。

「喂!被害者是否即刻死亡?」栗原问。

「应该是吧!大概不会有时间写自传的!」

片山从摄影队的夹缝中挤近尸体。电视上见过的脸。女性化的用词令人遍身起鸡皮疙瘩,相貌倒很普通。伏在桌面上,看起来像睡著了。桌上摆著好几封从外国寄来的航空信封,其中一封摊开在打字机旁边。对面有几张打好的信纸重叠,底下不见草稿,可见大町的英语能力相当。也许刚把打完的用纸撕下,打字机台架上没有挟著纸张。

「是谁发现尸体的?」片山问道。

「他的太太,目前在那个房间里,正想去问话。」

「凶手的眉目是……」

「还不知道。死者好像也是那间新娘学校的讲师,会不会是同一个凶手干的好事?」

「不过,若是凶手在那二百零三人之中,时间上恐怕不可能。」

「若是第二百零四个就可能罗!」栗原语意深长地说。

「总言之,先去会会大町的太太吧!」

作为喜欢舶来品的大町之妻,大町深雪属于「纯国产」类型。体格健壮,像是从乡下出来干活的女人。不施脂粉,头发蓬松,给人洗过头后用风筒吹乾了事的感觉。

那位大受欢迎的花花公子居然有这样的老婆,片山和栗原同样有「大跌眼镜」的感慨。

「你和大町先生几时结婚的?」栗原先开口。

「那时外子二十岁,在当见习厨师;我才十七,在做女侍应的时候。」

「哦。」栗原点点头,一副意料中事的表情。突然话锋一转。「请你说说发现你丈夫去世时的情形。」

大町夫人毫不迟疑地说:「今天我去参加亲戚的法事,回来时已经九点多。外子习惯于在八点以后留在书房整理信件和覆信,我就直接进房换衣服去了。」

「有没有请佣人?这么豪华的房子……」

「请了两名钟点女佣,两个都在七点时回去了。」

栗原向她要了两名女佣的电话,吩咐部下马上联络。

「外子在工作时不喜欢别人打扰他,我见书房有灯光泄出来,就不喊他了。可是恰好出版社的人有电话找他,我在门外喊他不见回音,于是进去看,见他的脸贴在桌上好像睡著了……」夫人吞一口口水又道:「我没想到……他死了……于是告诉对方说他走不开。我想他太疲倦了……」

「原来如此。然后呢?」

「想到他在桌上睡著对身体不好,就再度进去书房。发觉桌面有点凌乱。外子很少把文件或书信乱摆的。于是我帮他收拾桌面,然后准备叫醒他,不料发现他的胸膛有血……」深雪不由颤抖。「于是慌忙报警……」

「唔……猜得到凶手是谁吗?」

「这个……外子也算有点名气,偶而接到一两个怪电话是有的,可是……外子的人缘很好,不会结怨的。」

「似乎是的。我在电视上见过他。今晚有人找过他吗?」

「不晓得。有关外子工作或交际的事我一概不知,所有计划都是他个人预定的。」

「明白了。」栗原说。「我们会尽力查办,务必逮捕凶手归案!」

「拜托了!」深雪夫人用一条皱巴巴的手帕擦擦眼角。连片山也看出,她的悲哀似乎不是发自内心。

「夫人!」栗原顿了一下才说:「工作上的需要,我有一件事不能不问。你丈夫的女性关系如何?」

「哦。」深雪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。「那个人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玩女人的。近十年来,他不停的换新女友。起初我嫉妒得想杀了他,后来连生气都省了……最近他的脸孔愈来愈受欢迎,反而不怎么敢乱来啦。」

她笑了笑,看到两只有点外突的门牙,宛若小松鼠。接著说道:「说到偷情嘛,他的对象都是酒家女啦服务生之类,不是良家妇女,不至于扯我后腿……」

片山想起晴美目击大町和 本弥生偷情的事。如此色胆包天,看来不是第一次引诱人妻。大町是聪明人,不否认自己沾花惹草的行径,也不遮瞒。表面上跟风尘女子逢场作战,实际上藏起真正的情妇……

「夫人!」片山插嘴。「你知道金崎泽子吗?」

深雪呆了一下。「不。没听说过。」

她不是那种会演戏的女人,看来真的不知道。栗原站起来。

「谢谢你。请你去休息一会吧。我们走啦。」走到门口时,片山突然回头问道:「夫人!那部打字机架上没有挟纸张吗?」

连他也不明白何以如此一问,仅仅随口而出。

「打字纸?」夫人好像怔了一下。「嗯。对了,有一张打坏了的挟在那里。」

「打坏了?」

「对……白色的打字机、中央部份打了三个字母。」

片山和栗原对望一眼。「那张纸呢?」

「记不起来了。」她歪歪头。「啊,被我扔掉了。当我发现他死掉以前,以为他困著打错,所以抽出来……」

片山和栗原急忙回到书房。书桌旁边有个漂亮的钢制废物箱。他们把里边的东西倒出来,把打错了卷成一团去掉的纸一张一张摊开,没有找到那样的一张。

「没有吗?」夫人困惑地说:「我不记得是不是扔掉了。这个很重要吗?」

「也许那是你丈夫临死前,留下的凶手或甚么人的传言。你记得他打了甚么?」

「可是,不是人名哦。好像是英文字母……L和Y和……S……」

「L、Y、S……全是大写?」

「好像是的。」

「只打了那三个字母?中间有没有逗号或句号?」

「甚么都没有。只是连续打那三个字。」

「顺序是LYS,没错吧!」片山慎重的再问一遍。

深雪沉思片刻。「我想没错的。」

她离开后,片山把 本弥生和大町的事对栗原讲述一遍。

「有这种事?看来大町不是普通的好色鬼。有必要在结怨的线上查一查。」栗原点点头说道。

「要不要找找 本弥生?」

「作家太太?我最怕作家了。」栗原皱起眉头。「我有几次想找他们问话,每次都说喝醉啦、出去旅行啦甚么的屡吃闭门羹。那些家伙究竟在搞甚么玩意营生?」

片山当然不懂。栗原说:「交给你吧!你去碰碰运气看,也许你跟作家谈得来。」弦外之音,片山又不懂了。「还有,LYS,不就是「临终之言」吗?」

「那是指甚么?」

「我怎知道?要死的人大致上都胡思乱想。记得我以前追一名杀人犯,他中枪了。临死前,你知他说甚么?──我的蛀牙很痛,请你帮我叫个牙医来。」

「那么,那三个字母……」

「不必摆在心里。也许毫不相关。还是依照正常办法把凶手找出来吧!」

「真扫兴!」晴美不禁埋怨。「刚开始有点推理成份出现的。」

「别多心了。」片山大伸懒腰。「我真的要睡了!」

「今天要去找 木雅实对吗?」

「嗯,下午吧!」

晴美过去把两三本书抱过来。「我买了他的书。你请他帮我签名吧!他不会不高兴的!」

「晴美……」唉,真拿她没法子。片山开始脱衣服。福尔摩斯醒来,开始洗脸整妆。

「喂!你的男朋友尊呢?」片山打趣地问福尔摩斯。晴美说:「昨晚有事想出去的样子,我让它出去了,还没回来。」

「是否离家出走?」

「乱讲!哥哥你睡一会吧,我要准备上班啦。」

「对了!晴美,你不是说有事跟我商量吗?」

「啊,是的。算了,今晚再说……」

「对了,儿岛姑妈昨天又来啦,又是相亲!如果她问起,你就说我很忙很忙吧!」

「知道了!」

片山上床后,晴美连忙探手进他的上衣口袋,找出那件女性内衣──咦,不是自己的!

「果然大有问题!」晴美喃喃自语。顺手把内衣放进洗衣物篮子,准备好用品走到玄关。

「啊,回来啦!」

阿尊大摇大摆的走进屋里。

晴美开门让它进来时,尊好像依依不舍似的回头望。晴美俯视通道的扶手外边。

路上除了准备上班的受薪白领和商行女职员外,没有其他瞩目的人影。

「第三章:死人的恋情 2」

「甚么?」坐在摇晃的电车厢里,片山不由高喊一声,盯著那个有点害羞的大个子。

「真的。她答应跟我约会交朋友。」石津满脸幸福的表情。「晴美小姐的确可爱迷人!」

大个子和晴美拍拖?无法想像!不过,眼前这个家伙看来不是大坏蛋,只是晴美说过不喜欢刑警的呀!

「我可以跟晴美小姐做朋友吗?」

「又不是小孩子。她喜欢跟谁做朋友是她的自由!」

「那就好了!」

「现在大概不是时候吧!公寓命案、山室和大町的连环命案。不先解决这些案子怎么行!」

「那就早点解决吧!下一站换快车如何?早些到达现场,早些破案!」

「这么单纯就好了!」

二人正往山室家的路途中。然后再转去 本雅实家。

杀死山室的凶手肯定是那二百零三人中的一个,以为很容易破案,谁料一点也不简单。首先,坐在最前排靠近山室范围的几个人,没有发现谁与山室有个人关连。如果凶手在二百零三人中,为何填上第二零四号「金崎泽子」的名字那么冒险?查过笔迹,是用左手写的,不知出自谁的手笔。

那么,金崎凉子、山室、大町的连续杀人事件,难道完全没有关连?还是偶然发生的?山室命案发生时出现「金崎泽子」的名字,大町那边却没有出现。不过,山室和大町都死于相似的杀人方法。山室和大町都对金崎泽子的名字有心病,可惜现在问不出所以然来。

「金崎泽子?嗯,我知道。」

从山室由利子口里不经意地说出的话,令片山和石津怔住,不由相视一眼。

山室的未亡人由利子,与大町深雪是对照的典型。平日有做美容体操之故,体型还像二十多岁的少女一般结实,身段窈窕。这点可从她的紧身西装裤和衬衫呈现出来。黑西裤,灰衬衫,使片山以为这是最流行的丧服。不过,头发倒是染成褐色,涂上鲜红的指甲油,一点也无失夫之痛的悲哀情绪。

「你知道金崎泽子?」片山再问一遍。

「是的。外子曾经请她做过秘书。」

「原来这样。」片山点点头。「几时的事?」

「已经四年了吧!她在去年被人谋杀了,是不?」

「两年前。她做了多久秘书?」

「半年左右吧!」

「为甚么不做了?」

「这个嘛,外子常说她帮不上忙很头痛甚么的,后来好像是她主动提出说不干的。」

「其后有没有再见到她?」

「没有。外子也不再提起她。」

「哦。那么,你猜得到杀你丈夫的人是谁吗?」

「猜不到。影评家又不会赚大钱,也不至于会招人怨恨……」

正当这时有客到。进来一名胖墩墩的中年男人,一见由利子就皱著眉说:「干嘛这样打扮?你的老公刚死不久啊!」

「哟,哥哥,你的消息倒真灵通!」

「我看到报纸!快点换衣服!亲戚会来,新闻记者也可能会来,你这副吊儿郎当的装扮,怕不给人笑话!」

「好好好!」由利子站起来。「那么,刑警先生失陪啦。我不是讨厌丧服,只是没有培养那种情绪罢了。」

目送由利子扭著屁股离去的背影,中年男人气为之结。「真是无可救药!啊,警察先生,我是她的哥哥远田。」

片山打过招呼后,问他山室那个未亡人何以不难过的理由。

「因为她的老公死得正是时候啊!」片山听了呆若木鸡。远田叹一口气又说:「说来做哥哥的也真羞愧。吾妹生性轻浮,婚后不知交过多少个男朋友。山室一直忍耐,这点使我十分敬佩。但是听说他最近也结识了喜欢的女友,提出离婚要求。这是理所当然的。可是吾妹不答应,还厚著脸皮说,他先对不起她,要离婚就把全部财产给她!」

「有这种事?」

「山室也不傻。吾妹现在的情夫是个古怪的制片家,姓野尻,流氓一个。总之,山室再也忍不住愤怒,提出上法庭判决。吾妹知道一旦闹上法庭,自己胜数极微,也就屈服下来。不过他答应把土地和房子一切送给她。好像准备下星期办理离婚手续,不料山室被杀了。换句话说,全部财产尽归吾妹所有,你说她高不高兴?」

片山点点头。「听你这么说……也有可能是令妹出手杀死山室的呢!」

「吾妹大概做不出来,她不是那种女人!」远田如此维护其妹。「不过,我想是她的情夫野尻干的!」

「那要好好查一查了。」片山拿出记事簿。「你晓得山室先生的女友是谁吗?」

「那就不晓得了。山室的嘴巴守得很紧。」

「是吗?」片山站起来。「那么我们就告辞了。」

就在那时,传来由利子的娇声。

「怎样?好不好看?」

片山、石津和远田三个大男人,目瞪口呆地望著从卧室走出来的由利子。透过透明的黑色丧服,她那没带胸罩的乳房和白色的内裤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。

「女人真是可怕!」坐在计程车里时,石津认真地说:「晴美小姐大概不会这样……」

「喂!你再说、看我揍你!」片山捉住他的衣领。

「知道了!我取消一切!」片山松了手,石津舒一口气。「对啦,我没房子土地,也没财产在身!」

「别担心。她不会要你的!」

恐怕会有结论出来,于是一路上二人沉默不语。

「我是警视厅的片山,他是目黑警署的石津。有点事想向夫人请教……」

玄关里的 本弥生不安地望著他们两个,听了片山的话,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:「哦……请……请进……」

弥生把他们引进客厅,沏好茶,端庄地坐在椅子上。

「不知有甚么事?」

「我想夫人已从报上得悉,烹饪专家大町先生被杀的事。您认识大町先生吧!」

「是的。我在新宿的烹饪教室上过他的课。」弥生一直垂著眼睛回答。片山顿了一会才说:「其实,我们听说您和大町先生不是普通师生关系。」

「甚么!这是……这是甚么意思?」弥生十分震怒。「那是别人不负责任的谣言!」

「是吗?但是有人看到你们白天在教室里幽会哩!」

弥生的脸突然刷白。也许天性懦弱之故,立刻垂头丧气地说:「只是一时迷惑……他太温柔了……我无法拒绝……」

「几时开始的呢?」

「那是第一次!真的!」

「你丈夫知不知道?」

「不!」她猛烈摇头。「他若知道就会杀了我!求求你们,不要告诉外子……」

「没问题的,不要担心。我们不会随便泄露别人的私生活。请你诚实的回答我,昨晚,你在甚么地方?」

「你怀疑我?」

「不是的,只想查询可能有杀人动机的人。」

「昨晚……我在家里。一个人。外子跟编辑朋友出去喝酒,回来已经半夜了。」

「原来如此。」片山取出记事簿来记录。换句话说,弥生没有不在场证明。

「他跟哪里的编辑喝酒,你知道么?」

「叫做西崎,讲文社的人,时常跟外子一起喝酒。」

这个有待证实了。突然客厅的门拉开,一个衣冠不整却有作家派头的男人走进来。弥生吓了一跳。

「啊,你回来啦。」

「唔。那个家伙很无聊,我就回来罗。他们是谁?」他是 本雅实。似乎从白天开始就灌了黄汤。

「他们是警察……」

「警察?来这里干嘛?我没空,我还要写一千张以上的长稿呢!」

片山附和著说:「那真了不起。如果再写长一点……」

「哦?」 本探前身体。「我有个三千张稿纸的构想,你肯替我出版吗?」

不到五分钟,改为三千张稿纸的长篇小说,初版就发十万本的结论了。

「好!我现在就动笔!」说完, 本从客厅飞出去。

「真不好意思……」片山悄悄说道。

「哪里。他常常这样,准备写一部大作,但写了两三张稿纸,就以「不够成熟」

的理由丢掉。谢谢你!」

「哪里。说不定还会问你甚么。」

「外子通常傍晚都不在,请尽量选在那个时候……」

「我们尽力而为!」

片山在石津的催促下出到玄关时,听到 本吧达吧达的追出来。「等等!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谈谈好不好?」

「你没事吧,片山兄!」石津慌忙扶起东歪西倒的片山。「怎么喝杯啤酒就醉成这个样子?」

「没办法……我说过……不能喝酒……」

已经晚上九点。 本强拉他们去了三间酒吧,一直强迫他们喝个不停。石津有点酒量还不打紧,片山却是完全不能喝的人,当然东歪西倒的回家。

「他妈的!白白浪费我们的时间!」

「那些酒钱,警长不知肯不肯认帐?」

「不肯认帐,我就破产啦!啊,作家!从此不敢再领教了!」

片山盯住石津。「你的酒量不错嘛!唔,也许可以跟晴美较量!」

「晴美小姐的酒量很好?那就有趣了!」

「喂!必须等事件解决以后才能说!」

「我知道!快刀斩乱麻吧!」

片山叹一口气。「回到这里就没事啦。」

「是吗?既然来了,让我送你进去公寓。」

「不行!在解决事件以前不准你见晴美的面!」

「知道!」石津老实地点点头。「那么再见了!请你小心一点哦。」

片山随意挥挥手,走几步路,脸又开始发热,天旋地转,并且开始酒醒后的头痛。不过脚步已稳,来到公寓底下,突然听到猫叫声。四处望望,不见猫的踪影。以为自己多心,于是跨步上楼。这次清清楚楚的听到了。放眼一看,但见阿尊摇著大尾巴消失在小巷子里。

「喂!尊!」片山追上去。穿过小巷就是马路,不仅是汽车,还有货车、翻斗卡车熙来攘往。

「尊!尊!」片山大声叫喊:「不要迷路了,尊!」

「吵死人!我在大考中,安静!」突然后面二楼的窗子打开,谩骂声从天而降。

窗子的光线照到对面站著的人影,阿尊就蹲在那人的脚前。片山困惑地凝视对方的脸──竟是金崎凉子!

片山怀疑自己的眼睛。那是鬼魂、幽灵还是真人?

正当片山想跑过去时,一部十吨重的大型货车挡住视野。长长的货车车厢过去后,只有阿尊蹲在刚才的地点。

片山越过马路,跑到刚刚金崎凉子所站的地点去,那里不留任何痕迹,四周不见人影,更无脚步声。

「尊!」片山问脚前的大黑猫。「刚才是不是幻觉?我看得很 楚!可是,她不是死了吗?难道是幽灵……」然后害怕地俯视阿尊。「她不是上了你的身吧!现代鬼猫?开玩笑!」

「哟,阿义回来啦!这么晚,我一直在等你哪!」

片山一踏入玄关,便听到儿岛光枝的刺耳声音。

「姑妈,你来啦。」

「七点就来了。」晴美一边替哥哥挂上衣一边说。

「对不起……最近好忙,同时发生了三宗命案哪!」

「阿义啊,何必那么拼命?不要光是关心有血腥味的事情嘛。」

「无可奈何呀!」片山苦笑。「我还是刑警!」

「你不是辞职了吗?」

「上面扣留了我的辞职表,半天吊著!」

片山斜眼见到阿尊慢吞吞的进去屋里。福尔摩斯恭恭敬敬地依在晴美身边。

「姑妈,有甚么事吗?」片山明知故问,心情愈发沉重。

「关于你的婚事罗。我知道你忙,不过,你一定要看这个人。她是近来罕见的俏人儿哟!」

片山叹息。所谓「俏人儿」,并没有使他高兴。接过光枝手中的照片来看──确实是美人一个,属于姑妈口中最上等的「货色」。

「怎样?是不是大美人?」光枝吊起眼皮盯著片山看,有点像扯皮条的鸨母!晴美也过来看。

「是呀,长得很可爱!」

「可不是吗?芳龄二十二,今年东大刚毕业,出身书香世家,性情温柔,真是大家闺秀哟。喜不喜欢?」

「这个嘛……」片山搔搔头不表示意见。

「好!太好了!」光枝拍了一下膝头。「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!」

光枝任意替他做决定。片山不置可否的发楞。

「那就五月吧,六月上旬也好,怎样?」

片山又叹息了。这个姑妈来势汹汹,不喜欢也得相亲。一年一次还好应付,但是记得好像最近才相过一次的呀。

「好吧!」既然逃不掉,莫可奈何只好答应。

「太好了!」光枝扬声欢呼。「其实啊,我替你决定好在六月十日,如果阿义你不反对……」

姑妈开始婆妈起来了。以往都会强迫他在一星期以内相亲,这次居然拖一段时间。趁这段时间先把命案办妥也好。

「这样我就放心了。」光枝吁一口气。片山再度拿起照片来看。影中人穿长袖和服微笑的样子的确可爱。不过,那是假设真人也如此好看的情形而言。

福尔摩斯也走过来看照片。

「喂,福尔摩斯,你看她怎样?」

「哥哥!福尔摩斯也是女的呀!」

「是吗?不过,若是连同性也会爱上的女人不是最好的吗?」

福尔摩斯一直盯著照片,不知在想甚么,突地伸出前肢去抓照片中少女的腹部。

它没有用爪,而是用柔软的肌肉在少女的腹部敲了几下,然后抬头看片山──有古怪!片山皱起眉头问光枝。

「姑妈!这位小姐是不是身体不好?」

「怎么……为甚么这样问?」光枝的眼光有点闪避。片山知道说中要害了。

「我看她的脸就想到了。请说出真相,我不会因此拒绝相亲的。」

「是吗?」光枝嗫嚅著说。「本来是想等时机成熟才说的。」所谓时机,不是指举行婚礼之前吧,片山想。

「她的内脏不太好。不过不会影响普通生活的,这点请你放心。」

「甚么地方不好?」

「以前割过盲肠啦,然后是肾脏和肝脏和……不过,真的没有甚么!」

「我明白了。不要紧的。」

光枝知道是退席的时候了,于是忽忽忙忙准备回家,临走前说:「我下星期再来,那时再慢慢谈!」

光枝走了以后,片山对福尔摩斯说:「你不单是名探,还是名医呢!」

晴美也感慨万千。「是不是学过看相?不过,我想姑妈也是为你好。」

「怎么?你也站在她那边说话啦?」

「也不是的。不过,哥哥也快三十了,该结婚啦。」

「我又没说不想结婚,但是要看对象蚜!对了,听说你答应跟那大个子约会?」

「是啊,他很纯情,而且有趣。不行吗?」

「不是不行。可是,你总该先告诉我一声呀!」

「我没时间讲呀!不要担心,只是跟他做朋友而已,我是不结婚的!」晴美认真地说:「我要做小姑,等著虐待未来嫂子!」

「唉,真恐怖!」片山苦笑。「说起恐怖,我刚刚见鬼了!」他把见到阿尊和金崎凉子在一起的事讲出来。

「难道阿尊也有超能力?」

「不可能吧!也许是我的错觉。」

「如果是就好了。福尔摩斯和阿尊之间生下的小猫,说不定会讲人类的语言!」

「乱讲!」

福尔摩斯生过子宫溃疡,动手术拿掉了子宫,今生今世都不可能生小猫的。

片山目不转睛地盯著光枝留下的相亲照片。「福尔摩斯的眼睛可能有Ⅹ光,可以看透和服里面有动过手术的痕迹。」

「也许是从她的脸相或姿势看出来的吧!」

「三色猫医术?新生意!我可以辞掉刑警来做!」

「胡说八道!要不要洗澡?」

「嗯。对了,你说有甚么要跟我说?」

「没甚么。」晴美支吾过去。难得片山有相亲的兴致,现在不想提起有关女性内衣的事。

片山躺在浴槽里,逍遥地闭起眼睛。对了,竹森幸子邀请自己去她的寓所呢!真可惜。不然,这时不知有多浪漫!他开始胡思乱想做起美梦来。

现实里,片山一见到美女当前就会汗流浃背,但在梦想的世界里,他把美女抱个满怀。三十多岁的幸子依然体态轻盈,她的肌肤必然也是美若陶瓷,光滑艳丽,没有一丝伤痕的雪白如处女……

突然,片山从浴槽一跃而起。不意脚下一滑,整个人连头栽进水里。好不容易才爬出来拼命咳嗽。

「对!我明白了!」片山嚷著冲出浴室,全身赤裸裸,晴美看得惊呼不已,红著脸说:「哥哥!即使在妹妹面前,你总该穿条内裤甚么的吧!」

片山这才发觉自己失态,赶快穿上内裤。

「我知道了!这么简单的事,竟然没留意到!」

「到底是甚么事?」晴美真的担心片山是变态了。

「我说见到金崎凉子的鬼魂!那不是鬼魂,是真人!我是说,金崎凉子还活著!」

「那么被杀的是……」

「也许是双胞胎吧!被勒死的脸孔扭曲变形,即使不太像也看不出来。」

「你怎知道不是她?」

「手术的痕迹啊!」片山说。「我从现场回来时,一直觉得耿耿于怀,就是想不起来。现在终于想起来了。凉子说过,两年前的她在姐姐被杀时,因为盲肠手术入院。可是那名被杀的少女下腹没有伤痕,显然的那是别人!」

「可是,尸体是经过她的父母确认……」

「他们已经领回去,葬礼都做完的了。我想内中一定有古怪……」片山点点头。

然后打了个老大的喷嚏。

「你看!身体湿漉漉的!」

片山急忙用浴巾把身体擦乾。这时,电话响起。

「我来接。喂,我是片山。」

「刑警先生!刚才真对不起。」金崎凉子的声音。

「果然是你!」

「吓了一跳?」

「当然罗。到底这是怎么回事?」

「一言难尽。不过我可以告诉你。」

「你说吧!」

「电话不行。明天是星期日吧!那么,明天下午三点钟,请你到M游乐场的摩天轮下面来。」

「好。」

「还有一个请求。请你以片山先生的身份来,不是刑警!」

片山一怔。「甚么意思?我本来是个刑警呀……」

「我不管,你不答应我就不去。」

片山只好让步。「好吧,我答应你。」

「那么,明天见!」

片山放下话筒时,晴美问:「谁的电话?」

「幽灵。」片山说。

「第三章:死人的恋情 3」

下午三点。由于密云和寒冷之故,即使是星期日,游乐场的人并不太多。

片山提著篮子慢慢走著。小电车、狗火车、飞塔、茶杯转、木马……排队等候的人都显得不耐烦。

抬头望见摩天轮正在缓慢地旋转。片山把篮子放下,打开盖子。阿尊立刻溜出外边。

「三点零五分了……」片山看看表,蓦然抬头,见到金崎凉子从回旋木马对面走过来。水蓝色的衬衫和牛仔裤,神采飞扬,脸上浮现依样促狭的笑容。

「嗨!」她向片山挥挥手。阿尊冲过去,在她的脚边料缠著。

「尊!你来啦!」凉子一把抱起黑猫,走到片山跟前。「谢谢你把它带来!」

「原来的主人活著,理当物归原主的。」

「你真好。」

「是吗?不过,恶作剧的孩子真可怕!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!」

「我们坐上去再说。」凉子抬头仰望摩天轮。

他们带著阿尊坐上的吊篮,开始摇晃著移动。

「击昏我之后,把内衣内裤带走的是你吧!」

「不是我,不过是我请托的。内衣的尺码跟死掉的女孩不符合,我怕有人发现引起麻烦。」

难怪福尔摩斯故意拿走一件内衣。可是片山还是不懂她的意思……

「死的是谁?」

「我的表妹。我们的母亲本是双胞胎,而我和她都长得像母亲,称得上一模一样。」

「为甚么会造成那样……」

「对方以为她是我!」凉子的表情暗下来。「好可怜。那天她有事出东京来,但我因为接到怪电话不敢待在屋里,下楼去了,想躲在警卫的房间。这样可以偷看大门,知道甚么人进来。可是运气不好,我跟她──德田律子在电梯错过没遇上。我开著门下楼,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从公寓的大堂经过。警卫不知到哪儿去了,我就一直躲在警卫室。过了一会,听到同样的脚步声离开,这才安心的回到屋里,不料律子……

律子死得好惨啊!」凉子呜咽起来。

「你为甚么躲起来?」

「我想让他们当作我已死掉比较好,所以拿了律子的皮箱离开。」

片山盯著凉子。「你所说的他们是指谁?」

「姐姐的仇敌哟!」凉子说。

「你……你知道杀死你家姐的凶手是谁了?」

「我不清楚是谁,不过,肯定是他们其中一个。」

「他们其中的一个?甚么意思?」

「那些包起姐姐的男人啊!」

片山大吃一惊。「不是一个人?」

「对。姐姐是好几个男人共有的情妇。所以才有能力买下那幢豪华的公寓!姐姐是他们共同的泄欲对象!」

「你知道是谁吗?」

「其中两个你也知道。」

「山室和……大町?其他呢?」

「不能告诉你!」

「你都知道?」

「当然!」

片山使劲地盯住凉子。凉子毫不畏缩的回望他。

「告诉我!杀死他们两个的,是不是你?」

「是!」凉子立刻回答。这时吊篮转到高空位置挂著。二人一时相对无言。

「……其他的男人,你也想杀?」

「当然!」

「住手!复仇是枉然的!」

「我晓得,不用你说!」凉子用燃烧的眼睛睨视片山。「你知道他们怎样践踏我姐姐吗?当时姐姐是山室的秘书,他把她带去别墅,替她打迷幻针,然后叫所有受招待的男客轮流强暴她!又拍下姐姐受强暴的照片,恐吓她说如果讲出去,就把照片寄回故乡!当时我们的父亲是市议会候选人,他们全知道。被摧残得支离破碎的姐姐,只好任由他们为所欲为……终于,还是被他们杀了!」

片山听了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
「你怎么知道?」

「我找到姐姐的日记。那时我住进公寓一个月左右,偶然发现的。我发誓为她报仇!可是,姐姐只是写下他们的当头名字,所以不晓得是谁。不过,我知道他们全是那个文教中心的讲师,于是设法调查。」

「那么,那个报名所有课程的女人……」

「好方法是不?只要全部部报名,他们一定看到「金崎泽子」的名字,然后彼此联络商议,或是个别去找对方──这样,我就能逐个逐个确定是谁了。」

「那个中年妇人就是你?」

「不,我的演剧部好朋友。演技不错吧!」

吊篮缓慢地开始下降。

「我再劝一次──不能再继续下去了!」

「没有用!」凉子斩钉截铁地说。「半途而废是不公平的。」

「可是……」

「你答应过,今天不是以刑警身份来的。不要说教讲耶稣!」

片山有哈姆雷特的烦恼。我是刑警。杀人凶手就在眼前。应该怎么做?逮捕她!

而且她还扬言继续杀人,放了她,还做甚么刑警?

「我以朋友的身份劝你,不要再做了!就如那叫律子的姑娘一样,你也可能遭遇杀身之祸!」

「我知道。这点我能在心理上预备了。」凉子望著片山的脸,带著依恋之情。

「我的照片,你收起来了没?」

「哽?啊,那张宝丽来照片?我带著。那个在走廊上偷听的也是你吧!」

「对。然后我就回去公寓,拍下那张照片。」

「我正奇怪,怎么可能把照片放在相机里那么久。为甚么要那样做?」

「我希望你有我照片呀!因为我喜欢你!」

片山哑口无言。

吊篮下到地面。二人站在水泥基座上。凉子把抱在怀里的阿尊递给片山。「暂时由你保管。它跟府上的福尔摩斯侦探相处得不错吧!」

「啊……」

凉子莞尔一笑。「那么,再见了,片山先生!」

「等一等!请你好好想一想!」

「不行。我不能。」凉子摇头。「必须有始有终!」

逮捕她!捉住她!

「再见片山先生!阿尊,好好听话哦!」凉子转身离去。片山对自己自圆其说!

这是承诺,不能逮捕她!君子一言……

凉子正要从回旋木马旁边越过去。突然一个男人跳出来,往凉子身上一撞,然后跑掉。

「危险!」片山奔过来时,男人已经从出口跑出去了。凉子压著腹部倒在地上。

片山过去抱起她时,已经流了相当多血,看来受了重伤。

「救伤车!快叫救伤车来!」片山对四周围观的路人呼喊。

在医院走廊上,片山对赶到的栗原说明一切。

「对不起!如果我强硬的逮捕她,她就不至于……」

「过去的事算啦。那么,她承认是她干的?」

「嗯,她说两个都是他杀的。可是她没说是怎样杀死山室的。当时她不可能在场……」

「算啦,方法总是有的,随后再想吧!总之她若死了,中心的讲师阵就安全啦。

取而代之的,现在必须搜查杀死德田律子的凶手,以及刺杀凉子的家伙是谁!」

「我想是用钱雇来的流氓吧!我没看到他的脸……」

「买凶杀人的会不会是剩下的其他几个?」

「我想是他跟踪我来的。是我粗心大意!」

「别那么沮丧。她的情况如何?」

「出血过多,情形有点微妙。」

栗原发现片山脚下的阿尊。「这是甚么?」

「金崎凉子饲养的猫。现在带去我家养。」

「哦,你准备开猫酒店么?」栗原试图改变气氛。

「本来猫不能进医院,是我特别要求才获准的。我叫妹妹来带它回去,大概快到了。」

刚好医生从手术室出来。片山焦急地问:「她怎么啦?」医生摇摇头。

「很麻烦。就看她能不能以年轻的体力胜过。」

片山和栗原面面相觑。「昏迷是吗?」

「是的。」

医生走后,栗原砸砸嘴:「她的意识能够回复就好了。现在一定肯说出那班家伙的名字。」

「要不要预备录音机?」

「当然要。」

「要不要通知她的父母……」

「不,必须保密一阵子,对新闻界就先说身份不明吧!」栗原在工作上态度无情。片山觉得心情十分沉重。为著遵守诺言,使她遭遇毒手。假如相信她的坦言,不是不能了解她报复的心情。若是自己的妹妹遇到那样悲惨的事故,肯定自己也会把那批杀千刀的杀个片甲不留……

还有一点令片山闷闷不乐。凉子说她喜欢他。一名十几岁的少女说的话。不知出自真心或假意,自己也有自知之明,并不是受欢迎之辈,可是凉子和幸子,一个比自己小,一个比自己大,都说喜欢他,世界变成怎么个样子啦?

脸色苍白如死人的凉子从手术室被运出来。阿尊在背后用眼睛追踪。看在片山眼里,痛在心里……

「哥哥!」晴美忽忽忙忙跑过来。「怎样?她不要紧吧!」

「还是不省人事。机会是五对五。」

「啊……阿尊!好可怜哪!」晴美蹲下来抚摸阿尊。

「医院禁止猫狗进入。麻烦你把它带回去吧!」

「好。尊!走吧。」

阿尊依依不舍的仰头望著片山,终于起身跟晴美走了出去。片山陪她走到医院晚间用的进出口,同时把凉子所说的一切全盘告诉晴美。

「何等羞耻!」晴美听了涨红了脸。「我要辞职,不想在那种鬼地方待下去了!」

「镇定一点!这样吧,明天你去查查看,金崎泽子被杀前到中心讲课的讲师,应该人数不会太多吧!」

「说的也是。不过,总有十名以上。那时的课程还少。」

「那也要全部调查,只要知道其中一个,其他混蛋的名字就能问出来了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

「那个教英语会话的泉田,明天有没有课?」

「有。他多数中午来,然后在会客室打瞌睡。」

「好,就问问他吧!我想他就是其中一个!他跟住在金崎泽子邻室的妈咪相好,绝对不是巧合!」

「你明天中午过后来,他一定在。」

「好。今晚我要陪金崎凉子,大概不回家了。」

「知道了。阿尊,走吧,咦,阿尊呢?」来到出口时,晴美望望脚边,才发现不见黑猫踪影。

晴美轻声呼喊。晚上的医院,他不敢大声喊。

「是不是路太暗,迷了路?」

「猫在晚上迷路?笑话!」

他们在走廊上和椅子底下拚命找,还是找不到阿尊。

「没办法。找到了我才通知你。你先回去吧!」

「好吧!阿尊一定是不舍得离开凉子姑娘!」

「也许是吧!」片山缓缓眺望暗下来的走廊。

「她还活著?」石津睁大眼睛。

「目前还在生死边界徘徊,神智不清……」

片山和石津在S大厦的电梯里。

「那就不知道其他无耻的讲师是谁罗?」

「是的。所以现在要查一查。」

晴美正在受理柜台处等著。

「终于来啦。凉子呢?」

「没变化。也没找到阿尊!」

「它一定肚子饿了!」晴美担心地说。

「泉田呢?」

「照往常一样在会客室打瞌睡。」

「好!给他颜色看看!」片山对石津笑笑。「必要时不妨恐吓他!」

「我赞成!」石津对晴美露齿一笑。晴美回他一笑。

「把他打个焦头烂额吧!他在那边!」

他们推开会客室的门。那个红脸突腹的老色狼,还在张大嘴巴呼呼大睡。片山向石津点点头。

「喂!老不死,起床罗!」

石津像振动器似的大力摇动泉田的肩膀,可是,泉田老是沉睡不醒。石津楞住。

「要不要摔他一跤?」

片山皱皱眉头。「等等!好像不对劲!」

「甚么?」

片山走近泉田,把把他的脉搏。

「糟糕。」片山脸色一变。「这家伙要死了!」

「甚么?我们还没做出甚么……」

「告诉晴美,叫救伤车来!」

「是!」石津冲了出去。片山的视线停在泉田面前摆著的红茶杯子上。还有一点红茶剩余。拿起来嗅一嗅,他不禁蹙眉。

晴美跑进来。「我叫了救伤车,这幢大厦的救护所也会派人来。怎么回事?」

「还不知道。大概是红茶里下了毒!」

晴美瞪大眼睛。「下毒?这杯红茶是我泡的呀!」

「我又没说是你下的毒!」

「还用说?」晴美撅起嘴巴。「不过我是很想那样做的。」

「他有没有想自杀的样子?」

「没有啊!就跟平常一样嘟嘟哝哝的发牢骚……」

「继山室、大町后又一条人命,唉!不过……你要把泡红茶用的糖分开来放哦,万一有毒……」

「没问题的。我们在两点钟时也喝了咖啡!」

片山头痛了。是谁下毒的呢?

「几时泡的红茶?」

「两点多。我们正想喝咖啡时,泉田老师就来了……」

刚好救护所的医生赶到。接著不到三分钟,救伤车也来了。医生摇摇头说:「不行了!中毒而死,请警方善后吧!」

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。「这是怎么回事?」

「换句话说,这是金崎凉子以外的人干的。说不定,其他两宗命案也不是她干的!」

「第三章:死人的恋情 4」

「累死了!」一回到家,晴美全人瘫痪在榻榻米上。福尔摩斯走过来,用身体摩娑晴美的脚。

「啊,对不起,你饿了吧!我去开罐头!」

福尔摩斯不依,蹬蹬走到厨房里,在摆竹 鱼乾的橱架前面咯瞪一声坐下,表示拒绝吃罐头。晴美不由笑起来。

「想吃烧鱼?好吧,福尔摩斯赢啦!」

晴美爬起来,开了煤气炉,把鱼乾摆在烧鱼用的网上。一会儿开始吱吱声的冒烟。福尔摩斯馋嘴的舐舌头。

「再等一会吧!福尔摩斯,我给你烧鱼,你来帮忙想想吧!到底是谁下毒?怎样下在红茶里?」

验尸结果显示,泉田是死于砒霜中毒。现实里,毒药不可能黏在白糖或茶杯或汤匙里,只可能是在泡好茶后放毒的。晴美泡好红茶后,直接端去会客室给泉田。途中无人走进去,泉田也没会见任何人。

会客室里只有泉田一人,晴美放下红茶就回到柜台,直至片山他们发现泉田不对劲为止,她都没有离开过。柜台面对会客室的门,若是有人进出,她不会不知道。

第二个可能性是泉田自杀,那么他就应该把砒霜放在甚么容器里,可是彻底搜查过他的衣服和会客室的垃圾箱,始终找不到那样的容器。

晴美努力思索在这前后发生的事。

「……我从早上开始觉得心情沉重……」

两名讲师相继被杀,其中一个是在特别讲座进行中。新闻报导并没有特别强调「新城市文教中心」的名称,可是听讲者必然不会有好印象。

早上,第一堂课开始后,竹森幸子走到晴美的柜台前问道:「学生的出席率怎样?」

「好像没有多大改变。」

「那就好……」幸子松一口气。

「所长,没关系的。过了一个周末,大家都记不起来了。」

「说的也是。只是不明究竟……对了,那个用金崎泽子名字报名的,是上星期一的事吧!」

「对。已经一个礼拜了。」

一星期间,金崎凉子──实际上是她的表妹被杀,然后是山室和大町遇害,凉子受重伤,在生死线上徘徊挣扎。

凉子被刺,是否意味著一连串命案的结束?凉子的复仇尚未完成,杀死律子和谋杀凉子的人还在逍遥法外。

晴美认为,假若凉子告诉片山的一切是事实,她愿意代替凉子完成复仇心愿。几个男人共同包起一个女人,在法律上虽然不能惩罚,可是手段卑鄙,人道上决不能饶恕!金崎泽子被轮奸的事实,也许是由于他们在感情上发生龃龉,最后置她于死地。

这件事迄今已不容易立证,至少要将其他几个男的名字公诸于世,让社会制裁他们的禽兽行径!

中午休息时间,晴美和幸子一道吃饭。幸子说:「山室老师被杀那晚,我对令兄诱惑了呢!」

「哦?」

幸子调侃她笑道:「他差一点答应时,就接到大町老师被杀的通知了。」

「是我打搅了你们,真对不起!」

「也没甚么。我只是想请他来我的公寓,跟他谈天说地……一个独居女人,有人听她诉心声也是莫大安慰!」

「若是这样,家兄也许可以办得到。」

「不过……目前他大概没有那份闲情逸致了。」

「是啊,他很忙……」

晴美个人倒是觉得所长比姑妈介绍的那位淑女好。即使不是结婚对象,起码可让片山受到婚前「教育」。

「大概不会再有事发生了吧!」幸子蓦地自言自语。「山室、大町……若是还有别的讲师遇害,谁也不敢来这儿教课啦!」

她像是开玩笑,可是眼睛没有笑,而且不安地眺望远方……

下午两点。晴美照例起身泡咖啡,刚好负责清洁的阿婶准时出现。

「就是这些而已。」晴美把烧好的鱼乾放进福尔摩斯的碟子里。「砒霜是怎样放进去的呢?沏好红茶后,我的眼睛并没有离开过……福尔摩斯,你说呢?」

福尔摩斯忙著跟鱼乾奋斗,推理方面暂时休息。晴美突然想起阿尊。「对了,阿尊怎么啦?是否还在医院里到处徘徊?它找得到食物吗?」

实在放心不下。晴美喃喃自语。「虽然仅仅相处数日,毕竟是有缘,总不能抛弃它不管。它一定肚子饿了……」

福尔摩斯很快就把鱼乾解决掉,漠不关心地自顾自舐脸美容了。

「你真无情!」晴美睨它一眼。「不管了,我要把食物带去医院看看。你还不够饱吧!我再给你一点罐头猫食,你慢慢吃吧!」

她开了罐头,把猫食摆在屋角。再把两三罐猫食放进纸袋里,顺手拿起皮包走出房间。

她从微暗的楼梯走下去。走到梯口,突然有人从后面用力抱住她。「啊──」她惊叫一声,脸上已被布块遮盖。她拚命挣扎,对方的手一松,接著一拳打在她的下腹上,痛得她卷缩起身子。腹部又吃一记,晴美眼前一黑,就此失去知觉。

福尔摩斯听到晴美发出的尖锐叫声。它竖起耳朵。──不寻常的响声,好像人与人在扭打,其中一个倒在地上。

室内很暗。福尔摩斯还是看到面对走廊的铁丝网小窗开著。它冲到窗下,纵身跳到铁丝网去,伸爪一拉,赶蚊虫用的铁丝网立刻拉破。它再跳一次,穿过破洞飞出走廊。

它从栏杆望见,一个男人费力地抱著晴美在走。福尔摩斯迅速冲下楼梯。可惜迟了半步,男人已将晴美抬上车子,关起车门。汽车的车身是铁做的,它的爪吃不进去。

那部白色轿车静悄悄地开走了。

片山轻轻推开病房的门。「片山兄!」年轻的木谷刑警手里拿著录音机,坐在金崎凉子床边,对片山笑笑招呼。

「她怎么样?」

「医生说,还要两三天才能清醒。」

片山走近床边。金崎凉子的脸毫无血色,一半被氧气罩盖著。若不是胸部还在微弱的上下跳动,几如死人无疑。

片山觉得心痛。都怪自己一时疏忽,铸成大错!

「不必轮班也可以顶得住吗?」片山问。

「放心好了。两三天通宵达旦是平常事!」木谷说。

片山点点头。木谷才二十三岁,大学时代是登山社和足球部的猛将。没有石津高大,皮肤略黑,体胖胸厚,上司时常问他:「是不是穿了防弹背心?」

「好可爱的姑娘!我有这样的女朋友就开心死了!」

「那就好好看守她吧!」

「当然。我不会让人碰她一根手指的!」

「医生例外。你可别把医生轰走了!」片山拍拍木谷的肩膀。「要不要咖啡?我去买给你。」

「好哇,谢谢你了。」

片山走出安静的走廊,想起一楼的入口处有咖啡的自动售货机,于是从四楼坐电梯下去。

他跟一个穿白色睡衣,手拿咖啡纸杯的病人交臂而过。

当他放下一百元辅币,拿起热腾腾的咖啡纸杯时,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他。原来是栗原。

「啊,警长,你来啦?」

「顺路过来看看的。不晓得病房在哪儿,正在瞎走。」栗原搔搔头说。

「我来带路吧!先来杯咖啡怎样?」

栗原和片山手持纸杯,在病人候诊的长凳上坐下。

「晚间的医院有点恐怖。她怎么啦?」

「还没清醒过来。木谷君在陪著。」

「是吗?说来事件真怪异。金崎凉子自认是她杀死了山室和大町,又有一个被杀了。说的人也受了重伤。你想,山室和大町真的是她杀的吗?」

「这个……起码有关山室命案,不知道怎么个杀法。」

「如果不是她,为何说是她做的?是否想掩护谁……」栗原沉思著,突然想起。

「晓得她的家乡在哪儿吗?」

「不晓得,毫无线索。找过她学校的朋友,一无所知。联络不上她的父母吗?」

栗原摇摇头。「有点不通情理,看来另有蹊跷。被杀的少女不管长得怎么像金崎凉子,前来领遗体的父母不可能看不出来呀!可是不声不响的领走了,你说怪不怪!」

「有没有查询她的父母?」

「联络不上。目前好像从事自由业,居无定处。这点也值得怀疑。」

「那么,她表妹的父母呢?」

「正在头痛著。如果查询起来,就得说出事情真相。我希望尽量隐瞒,所以还没找他们。人都死了,早点通知也是应该的。」站在栗原的立场,说法相当冷酷无情。

他叹一口气,把咖啡一饮而尽后说:「棘手的案子。多半是双方在互相残杀。」

「大概是。金崎凉子是因胞姐受辱,想为姐报仇,所以杀掉山室、大町和泉田。

另一方面,那批人杀了金崎泽子,碍于社会名誉不能接受警方保护,于是谋杀凉子,不料误杀其表妹。可是随后山室、大町相继被杀,知道危险,所以买凶监视我的行动。」

「然后是金崎凉子被刺重伤,泉田又被干掉!」

「他们现在一定惊慌失措了。」

「希望凉子的神智恢复,那就好办啦。」

「这时很有可能突然醒觉,必须二十四小时监视她。」

「拜托啦。只要知道真实情形就够了。我回去啦。」

「是。」片山苦笑著目送栗原离开。他真是大忙人,连回家也是忽忽忙忙的。

片山拿著买给木谷的咖啡坐电梯上四楼──阿尊到哪儿去啦?依然不见踪影。听说食堂给一头黑猫吃东西。现在去了哪儿?

「喂,木谷,是我。」推门进去之前先喊一声,免得挨揍。「迟了,对不起。刚刚遇到警长在楼下……」

片山说到一半张大嘴巴。木谷躺在地上,翻著白眼仰望片山。从胸口到腹部一带的白衬衫全是血。

「木谷!」正当他想蹲下去看究竟时,背后传来低吼声──「把门关上!」

抬头一看,从大型氧气泵后面,出现一个男人和一个护士。男人大约二十岁,流氓作风,装扮似曾相识。他用左手箍住护士,右手的匕首贴近她的脖子。匕首上隐约可见血迹。

「你……」

「不准动!关上门,不然我割断她的喉咙!」

片山关起房门俯视木谷。看来他的坚厚的胸板已被匕首贯穿过去,返魂乏术了。

「你以为能逃得了?」

「吵死人!」男人显得十分激动。血液冲昏了头,不知会做甚么。护士吓得瞪大眼睛拼命喘息。

片山尽可能平静地说:「你想怎样?」

「进去里面,快点!」男人喝道。片山退进去。男人的目标显然是金崎凉子──是不是想叫他杀她?

护士突然用颤抖的声音说:「氧气……」

片山脸色一变。男人把氧气栓关上了。「你……」

男人的脸抽搐著狞笑。「我要她这样死去!不准动!不然她就没命!」

怎么办?中间有床,片山扑不过去。没时间说服了。凉子危在旦夕。片山的太阳穴有汗涔涔流下。

千钧一发之间,一样黑色物体从床底下飞出来,扑向男人的手臂──是尊!不知几时躺在床底。

黑猫的爪插进男人的肌肉里,男人想挥手摔掉阿尊。就在这刹那,护士挣睨男人的手,趴在地上。片山扑过去。阿尊再从地面跃起,朝男人的脸一把抓去!

「哇!」男人惨叫一声,眼睛被抓伤了,双手掩脸,两指间有血渗出来。男人踉踉跄跄地乱撞。

片山扶起护士。「赶快接回氧气给病人!」护士急忙开栓。片山转身正对男人。

男人反射性的转身逃跑。

「不要走!那边是……」片山狂喊,同时听到玻璃窗破裂的声音。男人的身体从窗口消失。片山跑到窗边往下看,只见男人软绵绵地躺在四层楼下面的水泥走道上。

片山抹掉额上冷汗,心脏还在砰砰乱跳。

「病人怎么样?」他问护士。

「我想没事了。我现在去叫医生。那位刑警先生……」

「已经不行了。请你去吧!」

护士相当坚强,已经恢复镇定。护士离开后,片山蹲下身去对阿尊说:「你做得很好!」然后抚摸它的头。

男人看来实死无疑。到底是谁派来的,再也问不出来了……

最后,医生和护士挤满整个病房。片山请医生确认木谷刑警之死后,向总署报告,然后提著沉重的脚步离开医院。

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。男人先确认晴美尚未恢复意识后,打开后面的车厢,取出一张摺好的轮椅。确定四周无人后,把晴美抱出来,打开轮椅让她坐上去。用毯子裹住她的膝头以下,然后把轮椅推向电梯。

男人似乎对这幢大厦很熟悉,利用四十到四十七楼的专用电梯上到四十七楼。虽然搭四十八至五十楼的直通电梯比较快,可是四十九和五十楼是餐厅,还有客人来往,他想避人眼目。

他从人少的四十七商业楼出来,把晴美抱上一楼。当然,四十八楼也没人在。不过,集中监视室的闭路电视会照到走廊,他必须迅速穿过去,虽然监视员不一定分分钟望著电视画面。

男人走进柜台,从里边的小抽屉拿出一串教室的钥匙。然后推著轮椅穿过走廊,来到烹饪教室前,找出适当的钥匙打开,把轮椅推进去。接著脱掉鞋子爬上烹饪台,拿出螺丝刀,拆掉黏在天花板上面的煤气检知器。再把晴美从轮椅抱下来,使她躺在大町和 本弥生偷情的沙发上。接著把全部 煤气炉的栓一个一个扭开,并不费时。

男人捡起煤气检知器和螺丝刀,用手帕抹一抹,让晴美的手握一握,跌到地上。

然后他把轮椅推出教室,关上门,再把门边的煤气总掣扭开。煤气喷出来的声音越过房门传出来,宛如响尾蛇发出的声音。

拿著轮椅坐进电梯后,男人的脸上终于浮现笑意……

「第三章:死人的恋情 5」

「片山兄!」石津从走廊呱嗒呱嗒地走过来。

「安静一点!这里是医院哪!」片山责备他。

「对不起!金崎凉子没事了吧?」

「唔,还在生死边界上飘飘荡荡的样子。」

「听说总署的刑警被干掉了……」

「唉,还是有为的青年。真是惨不忍睹啊!」

「凶手是谁?」

「死了,从窗口跌出去。大概是流氓吧!如果他还活著,我一定斥训他问出主使人是谁……幸好她没事。」片山俯头望望脚边蹲著的阿尊。「全是它的功劳!」

「哇,救命!」石津跳起三十公分。护士从病房探头出来,盯著他说:「请安静!」

「对不起!」石津到五六公尺外的长凳坐下。

「你别大惊小怪啦!」片山笑他。「这么一来,你跟晴美做朋友可不容易了!」

「我会努力改变自己!」石津其实没把握。「对了,晴美小姐是不是出外了?」

「为甚么?」

「刚才打电话给她,没人接。」

「奇怪,应该在家的……」片山皱起眉头。不过,有福尔摩斯在,大概不会出事吧!

「哟,是猫!」高中女学生嚷起来。「你看,它坐电梯呢!去哪儿?」

「一定是去吃晚饭。」她的男朋友说。「几楼?」

「五十楼的眺望餐厅。猫儿要上几楼呀?」女孩对电梯旁边的三色猫说:「一起上五十楼好不好?」

三色猫闭起眼睛,一副与卿何关的态度。电梯上升的速度很快,三十楼、四十楼,又再慢下来。

「到了,小猫咪。」

门一开,猫儿立刻迫不及待的奔到走廊上。

「它上哪儿去?」

「大概去捉老鼠!咱们走吧!」

「等一等!你看,它停下来望著我们呢!」

「别管它,走吧!」

「嗯。它好像说叫我们跟著来呢!你看它的眼睛!」

「不可能的!走吧,我肚子饿了。」

「我去看一看,马上回来!」

「喂,你发神经啦,不要去!」

女孩不听,跟著三色猫背后走。男孩没办法,叹息一声也跟了上去。

「它下楼呢!一定有甚么事,看样子就知道!」

二人跟著下楼。男孩调侃著说:「我竟然不晓得你懂得猫的心意。」

「别笑我嘛。我小时候养过猫。是暹逻猫,好聪明啊。你不知道,猫的表情多么丰富!」

「我的表情也很丰富呀!」

「傻瓜!」女孩笑了。「咦,它又下去了。」

「下面是普通的事务所。别去了,走吧!」

「可是……」

猫儿在楼梯的休息平台上停住,回头望著他们尖叫。

「一定有事。下去看看吧!」

两人再走下去,猫儿出到楼层外面。

「这里是「新城市文教中心」哩!」

「干甚么的?」

「教英语会话啦、茶道啦、插花的地方。」

「新娘学校?我知道了。它想劝我们加入课程!」

「胡说八道!」

三色猫站著,竖起耳朵,左右回头,突然急步往前。

「这里没人在,有点恐怖。回去吧!」

「都来到这里了……」女孩说著,突然蹙眉。「咦,甚么东西的臭味?」

「臭味?没有啊!唔,好像是……」

「煤气!」二人面面相觑。「甚么地方漏煤气了!」

「你看!那猫在拉门呢!」

「过去看看!」男孩奔过去把门打开,又哗一声躲开。「好厉害的煤气!」

「必须通知警卫员!」

三色猫扯扯女孩的裙子。女孩抬头一看:「啊,有火灾警报器,赶快按一按!」

男孩拿起手边的座式烟灰缸,打破火灾警报器表层的塑胶板,按了一下里面的钮。立即响起尖锐的铃声,响彻大厦走廊。排烟用的换气装置开始操作。

猫儿冲进教室里面。

「不能进去!」女孩想阻止,可是立刻发现教室的地板上有人倒在那里。

「有人在!必须救出来……」

煤气刺激他们眼泪直淌。这时,走廊传来脚步声,三名穿制服的警卫员奔了过来。

「有没有见到殴袭你的家伙?」

晴美摇摇头。「他从后面突然把我捉住,我没看到。」

片山叹息。「唉。不过也好,幸好你没事。」

明亮的阳光照射到医院的病床上。

「可是,为甚么想杀我?」

「唔,也许他们以为你与金崎凉子同谋之故。」

「同谋?」

「只有你能在泉田的红茶里下砒霜。而凉子受重伤,于是由你取代她杀死泉田……」

「开玩笑!我没有那样做啊!」

「我知道,那是别人下的毒。可是凶手不知道呀!」片山突然想到。「对,他是想弄成是你自杀的。若要杀你,何必那么麻烦?他要做成你杀泉田后畏罪自杀!」

「真是岂有此理……福尔摩斯呢?」

「刚刚送去兽医那里了。好像没甚么。」

「那就好。它是我的救命恩人呢,还有那对情侣。」

「医生说,再迟一些,恐怕你会有后遗症哪!」

「也真不可思议,福尔摩斯怎样跑去S大厦?我想我是被人用车子载去的……」

「福尔摩斯的爪上黏著白色漆料。一定是它坐在车顶上去的。竟然没跌下来,也真亏了它!」

「今天回去,我要请它吃牛的里脊肉!」

片山笑了。「别忘了,它最爱吃的是竹荚鱼乾!」

「我几时可以出院?」

「医生说,再过两三天就没事的了。」

病房门被人粗鲁的推开,石津飞奔进来。

「晴美小姐!你没事吧!请你坚强一些!」

片山皱眉。「这么大声,你会把她吓昏过去!」

晴美吃吃地笑。「谢谢你,我没事了。」

「真的?谢天谢地!」石津夸张地大声叹气。

片山站起来?「石津!我要将福尔摩斯爪上的漆科带去分析,请你陪陪晴美如何?有金崎凉子的前车之鉴,万一……」

「交给我吧!即使舍命,我也会好好守护晴美小姐!」石津大拍胸膛。

传来叩门声。「我是竹森……」

片山开了门,竹森幸子拿著花束走进来。

「对不起。」

「哪儿的话。」幸子一面开车一面微笑。「反正顺路,我也正想去中心。」

早上十点。车子朝新宿直驶过去。

「这种骚乱不知持续到几时?」幸子的语调沉下来。「这样下去,学生和讲师都不敢来了。」

「我想,早日逮捕凶手归案就会没事的。」

幸子把车子加速。「有时我会喜欢开快车,不顾一切的往前直走……」

「但是现实里有很多障碍……」

「没关系。」幸子说。「若是有障碍,撞死了反而觉得轻松……」

片山盯著幸子。「你还年轻,干嘛这样想?」

「可是……」幸子思考片刻。「职业女性看起来年轻,不过是靠美丽的服饰打扮而已。男的女的都一样。如果有人重视自己,这种感觉就会使人年轻。不管是社会也好,丈夫也好……若是失去一切,她就跟老人一样……」

「现在你有好的工作呀。」

「是啊,那是现在的我,但是……」话没说完,眼前已经出现新宿的摩天大楼「山谷」。

幸子突然摆驾驶盘,把车子停在路边,然后定定的凝视前方说:「片山先生!我们去酒店好不好?」

「甚么?现在?」

「是的。现在。我希望被你拥抱!」

压抑的声音里蕴含激情。片山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在颤抖。可是,一大清早就……片山犹豫不决。他听得出幸子里面有一样紧绷的物体快要崩溃了。但是,还有更重要的工作等著他呀!

「我……」

「啊,忘了它吧!」幸子打断他的话。「我约好一位从北海道来的教授在P酒店碰面……我先载你去S大厦前面下车,然后去P酒店。请你替我转告相良一声吧!」

「……好的。」

幸子疲倦地吁一口气。

「我跟你,就像那些摩天楼,就在眼前不远,然而遥不可及……」

然后,幸子开动车子呼啸而去。

「第四章:凶手也惘然 1」

「令妹怎么样啦?」相良坐在受理柜台,一见片山就问。

「托福,没甚么了,不会留下后遗症。谢谢你的关心。」

「哪儿的话。发生这种情形,我也有责任……」相良搔搔头。「万一令妹有甚么三长两短,我们都会内咎的。」

他把晴美当成家族的一份子似的。

「休息两三天就没事的。她说抱歉不能早日上班。」

「你有个好妹妹!」

「是吗?」片山苦笑。「对了,我想知道一下,从两年以前开始来这里讲课的讲师有几位,可否请你查一查?」

「好的。给我十五分钟时间。」

「拜托!还有,昨天那个教室怎样了?」

「检查完毕就上锁了。要不要看看?」

「好。」片山直接奔去晴美送去急救的医院,所以没看到现场。相良从柜台下面的抽屉拿出一串钥匙,选出其中一条来。

「就是这条钥匙。」

「谢谢。钥匙是谁保管的?」

「所长和我。这束钥匙通常放在这个抽屉里。」

片山绕过柜台内侧,窥察那个抽屉。

「很不容易看出是抽屉呢!」

「那是故意这样制造的。」

「昨晚的凶手是否拿到这串钥匙?」

「大概是吧!除非我和所长是凶手,那又不同。」相良笑著说。「不过,没有寻找的痕迹,其他抽屉都关得好好的。也许凶手知道钥匙摆在这个抽屉里吧!」

片山依照相良的指示来到烹饪教室。锁匙洞里还有取指纹用的白粉。没有使用铁丝之类撬开的形迹。看来凶手是偷到钥匙,不然就是手上有配匙。

进到了里面,还有些微冲鼻的臭煤气味。片山开始厌倦了。连晴美都险些丧命,他又兴起辞职的念头。但是必须等这些案子解决以后才说。

一连串的案子错综复杂。替金崎泽子报仇的凶手,以及对抗凶手的凶手,把警方搞得团团转。

一切起于两年前金崎泽子被杀,然后是误杀德田律子,山室、大町、泉田连续被杀,以及杀害凉子及晴美未遂……没有一桩获得解决。似乎捉到线索,中途又被切断了。

也许先找出包起金崎泽子的男人团体比较好办。但是即使知道是谁,依然不容易替金崎泽子和德田律子立证。刺杀凉子的买凶死了,现在唯有寄望能够找到谋杀晴美的物证。

最大的困扰是不知道杀死山室、大町和泉田的凶手是谁。凉子的告白不可信,这个可从不是凉子下毒毒死泉田的点看出来。

除了谁是凶手的问题之外,还有「怎样杀」的问题。山室被杀时,当时靠近他的位置的听众全部经过调查,完全找不出动机,也跟金崎泽子没有任何关连。

大町的个案不难。但他用打字机打出的三个字母──LYS,究竟甚么意思?是不是指出凶手的死亡传讯?抑或他的手指偶然碰到?

然后是泉田。怎样把砒霜放进他的红茶里?照晴美所说的话,那是完全不可能的。若是自杀,却找不到包砒霜的纸或容器。此外,又从泉田的公事包找到练习题的复印本,表示他准备上课。如果存心自杀,何必预备讲义?

结果是一无所知。片山不由叹息。他伸手碰到口袋里的信封,里面有福尔摩斯爪上黏著的汽车漆料──这是目前唯一的「物证」。

「对了,当时福尔摩斯在场!」片山自言自语。福尔摩斯应该看到袭击晴美的男人。即使没有看到他的脸,若是直接再见到他,一定可以感觉出来。

片山回到柜台。相良说:「查到了。这是做过两年以上的讲师名单,有些现在已经不干了,我还是列在里面。」

「谢谢你的帮忙。」

总共七个人的名字,比预想中的少。片山记下名单,离开文教中心。

回到警视厅,片山先把漆料交过去分析,然后前往目黑的S公寓。

「又是你呀!」土井绢子仍旧是睡意惺忪的脸。「小猫咪呢?没来啊!有何贵干?」

她说了一大堆无聊的话,才把片山请进去,点起香烟。

「那个相机怎样了?可以借给我吗?」

「不可能的。」

「吝啬鬼!别忘了,你的薪水是我们缴的纳税钱!」

「有一事相问。上次你把你跟金崎泽子合拍的照片送了给我是不?那是谁拍的?」

「嗄?」

「不是你,也不是金崎泽子。有第三者按快门。他是谁?」

「那是……啊,那是自动装置的……」

「那个相机没有自动装置!」

土井绢子气忿忿地说:「好吧,我说!是泉田那老不死!」

「哦。泉田常常去找她吗?」

「是吧!那是我第一次遇到他。」

「后来你就跟泉田……」

「在她被杀之后。他来我的酒吧喝酒,然后带我来这里……」

「泉田先生也真可怜。」片山漫不经意地说。土井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。「你不晓得吗?」

泉田被杀是昨天下午的事。像土井这种晨昏颠倒的人,也许根本不看报纸。

「昨天下午,泉田先生与世长辞了。」

土井绢子惊愕的张大嘴巴。「不会的!」

「很遗憾,是真的。他喝了有砒霜的红茶。」

土井缓缓吐一口气。「真的吗?自杀?」

「好像是他杀。还不清楚。你晓得他会为甚么事有自杀的动机吗?」

土井踌躇一会才说:「他……他很懦弱,外表看不出来吧!他曾内咎地说过,金崎泽子被杀是他们造成的……」

「他们?是不是指共同包起金崎的那班人?」

「你倒消息灵通。是的。只是他没甚么钱,所以出钱最少。他说其他三个都是每个月来五次,而他只有两次甚么的大发牢骚哪!」

「其他三个?你知道是谁么?」

「不知道。他说答应过绝对不能讲。」

──四个人包起金崎泽子。那么,剩下一个而已。

「泉田有没有提起杀死她的是其中的哪一个?」

「他也不晓得,因此大家互相猜疑的样子。」

「你有见过其他三个的任何一个来找金崎么?」

「没有。我不喜欢理人闲事的!」

「全体集合了!」片山说。栗原抬起脸来。

「哦?总共七个是吗?」

「是的。他们都在埋怨说自己非常忙碌。」

「我应该讲些甚么?」

「甚么都可以。只要让福尔摩斯分辨他们的脸孔。」

粟原勉勉强强的站起来。「是些甚么人物?」

片山把记事本递过去。栗原逐个逐个看。

「唔。和尚?和尚教甚么?」

「般若心经。」

「和尚多爱女色。可疑!」栗原淡淡地说。「还有呢?美容体操老师?常年接触女人身体,是色情狂也不足为奇。舞蹈宗师?宗师嘛,肯定喜欢玩女人罗!诗人?最会花言巧语追女人!吉他手。藉口个人指导,对学生手多多罗。法语教师。法国人的人生目标还不是骗女人?最后是书道家。捉笔难,捉女人的手就容易啦。唔,这个也可疑!」

「照你这样说,每个都是色情狂了!」片山不由喷饭。

「不。有一种职业的人绝对不是──警视厅的厅长!」

片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,对等著的福尔摩斯招招手说:「跟我来。」

片山和福尔摩斯走进一个幽暗的小房间。拉开窗帘是个大窗,可以看到邻室的模样。那是一片魔术镜,从对面望过来是一面镜子。隔壁房间集合了那七名讲师。栗原走进去,开始亲切地跟他们聊天。不见声音,不晓得他在说甚么,只知他讲得很快,不让对方有插嘴的机会。

「我们很像电台的唱片骑师!」片山暗笑。「福尔摩斯,好好观察吧!告诉我,他们之中是谁偷袭晴美?」

福尔摩斯把前肢搭在窗框上,伸头去看隔壁房间。它的眼睛逐个遂个的追踪七个男人的脸。

片山目不转睛地注视福尔摩斯的神情。「怎样?知道是谁了吗?」

看过一遍之后,福尔摩斯回到椅子上,抬头瞟了片山一眼,然后在椅子上蜷成一团,闭起眼睛。

「结果还是不行?」栗原愁眉苦脸地说:「我可冒了一身冷汗哪!」

「对不起。」片山搔搔头。

「他们唠唠叨叨的回去了!」栗原苦笑。「没法子啦,名侦探也不是万能的!」

「唉!」片山叹一口气,俯视旁边的福尔摩斯。

「咦,福尔摩斯也来探病?」晴美从床上坐起来。

「已经醒了?」片山巡视病房一圈。「石津那家伙呢?他说过好好看守的……」

「他在呀!」晴美说。

「片山兄!我在这儿!」

声音从下面传来,石津像爬虫似的从床底下爬出来。

「你在下面干嘛?捉蟑螂?」片山看得眼都大了。

「不,小心起见。一有敲门声就迅速躲在这里,趁来者不在意就冲过去。」

「趁其不在意是不错……可是,床会被你弄坏哦!」

「没关系。我又没有上床!」

「甚么!」片山大怒。石津慌忙分辩。「不,不是那个意思。我发誓,没有动过晴美小姐一根手指!」

晴美吃吃地笑。「哥哥,这个人胆子小,你别吓他了!」

「他敢乱来,我叫福尔摩斯咬他!」

石津赶快退到房间角落去。

「医生说,明天就可以出院了。」晴美说。

「是吗?那就好。」

「发现甚么了没?」

「真丢脸!」片山苦笑,把七名讲师请来给福尔摩斯辨认的事讲述一遍。

「这样的。不过,福尔摩斯也会有不懂的事呀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

「那么还有甚么不服气?」

「唔,怎么说呢?」片山稍为沉思。「看它的样子不是不知道,而是知而不讲。」

「你想得太多了。」晴美笑著。

片山盯著脚边闭目养神的福尔摩斯,觉得它对这件事似乎装著漠不关心的样子,变回一只普通的猫。难道纯属巧合?当然她对抢救晴美的事帮了大忙,可是对其他事情的进展表示不关心,为甚么?它不是普通的猫啊!

「这个家伙好像同情金崎泽子,帮她完成复仇心愿,因此明知凶手是谁也不表示意见,不是吗?」

「福尔摩斯,真的吗?」晴美凝视它。它甚么也不答,仅仅沉默著打呵欠。

「第四章:凶手也惘然 2」

晴美在星期三出院,星期四开始上班。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,只是担心文教中心的情况。继命案之后又煤气中毒,中心成为新闻界的谈论目标,她认为学生的缺席人数必然不少。

事实令她讶异不已。不但学生没缺席,而且新的报名人数增加。居然有些年轻的女学生用羡慕的语气说:「听说你遇到惊险事故,不要紧了吧?」

搜查方面依然没有进展。漆料分析的结果,虽然找出车子的种类,可是不属于那七名讲师任何一个。大概凶手是使用租车吧!至于调查那七个讲师的人际关系,也因他们借词侵犯个人隐私权而无法顺利进行。

另一方面,刺杀凉子的流氓身份已经揭晓,可是查不出是谁买凶叫他做的。杀死山室、大町、泉田的凶手还是捉不到。虽然凉子杀山室和大町的可能性存在,但在她恢复意识以前根本无法确定。

德田律子被杀不过十天。通常凶杀案的搜查有时需要花几个月甚至几年时间,现在的情形特别在于还会有牺牲者出现。换句话说,那是包起金崎泽子的「第四个男人」。加上他可能是杀死德田律子和意图谋杀凉子的凶手,造成事态更加复杂。

「身体怎么样?」快十二点时,相良出来说。

「已经生龙活虎了。」晴美微笑。

「不要勉强自己,疲倦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!」

「没关系。这里没有我不行啊!」晴美故意一本正经地说。相良笑了。

「对啦,户村老师昨天来过电话,把课挪到今天。」

「今天才星期四呀。」

「他说明天很忙,没有空。」

「有没有通知学生?」

「我已经通知了。请放心。」

「对不起。」

「还有,两点半钟那课的学生说他没空,今天缺席。」

「知道了。」晴美记下来。适时十二点的铃声鸣起,学生陆续走出来。幸子也出来了,把手放在晴美肩上。

「加油吧!正在担心万一你请长假怎么办。」幸子露出美丽的笑颜。「一起吃午饭好吗?」

「辞职?」晴美的视线从碟子转到幸子身上。「为甚么?」

「发生这么多事,虽然学生人数不减,毕竟是这个中心的不名誉,不管原因若何,终归是主管的责任。」

「可是所长你何必引咎辞职……」

「也不是甚么悲壮的决意,只想趁此机会离开吧了。」

「真的吗?」晴美不满地说:「假如所长辞职,我也不想干了。」

「不要激动!」幸子安慰她。「若是这样,理事长一定会说:「像你这么能干的人,辞职了多可惜。请你无论如何做下去。」你不妨假装为难,最后要求加薪水!」

幸子说完大笑,继续用餐。晴美觉得心情沉重起来。

户村贞夫抱著吉他箱走到柜台前面。

「你没事了吧?」

「啊,户村老师。多谢你的关心……」

「幸好不是大碍。对了,我把上课时间改到今天,有没有哪个学生来不了?」

「有一个。两点半的佐佐木小姐。」

「那真抱歉。我会找个时间替她补补课。」说完,户村突然想到,「那么,从两点半起有二十分钟空档罗?」

「是的。」

户村想了一下,抱吉他箱摆在柜台上说:「替我保管一会,我去打个电话。」说完坐电梯下去,五分钟后又到回来。

「记得吗?上星期有个女孩来这里叫我在她吉他上面签名。」

「嗯,我记得。」

「后来,她抱自己演奏的录音带寄来了。弹得不错,当然技巧还不够,不过素质很好。我想过好好指导她一次。刚好今天下午两点半有空出来的时间,我打电话叫她来了。」

「知道了。」

「这是特别服务,不收学费的哦,请你闭起一只眼睛。」

「好。等她来了,我带她去教室。她叫甚么名字?」

「高野礼子。还有,恐怕别的学生撞见不太好,可否请你调用别的教室,不用老地方?」

「我找找看,有空教室就不成问题。」

「拜托啦!」

望著户村的背影,晴美觉得他人真好。其实,户村也在那七名讲师里面。山室、大町都是和霭可亲的好好先生,可是却是用钱包起金崎泽子的无耻之徒。真是「人不可貌相」的实例。户村会不会也是那样?

「男人都不是好东西……」晴美喃喃自语。

「怎么啦?突然讨厌起男人来啦?」幸子的声音。

「不,没甚么。」

「有心事?是不是跟男朋友吵架了?」

「我没有男朋友。」

「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,怎会没有男朋友?」

「啊……一言难尽……」晴美说不下去。

「对不起。我问得太多。」

「不。」晴美摇摇头。「有甚么事吗?」

「是这样的。我想请你把这个交过去给理事长。曾根出去了。而你病刚好……」

「没关系。那么,只要把这封信交过去就行啦?」

「还要理事长的答覆。也许花一点时间,你就等一等吧!」

「好的。啊,对了。」晴美把户村托付的事告诉幸子。

「晓得了。我叫相良来这里,你跟他解释吧!」

晴美把事情告诉相良后,拿著要送的信封下楼。一出电梯就发现石津站在眼前。

「晴美小姐,你要出去?」

「我去送一点文件。你去上面?」

「不,我的工作是保护晴美小姐。」

「不必啦。」

「不行!这是令兄的命令!」

「那是在医院时讲的话呀!」

「可是,他没说解除命令呀!」

「强词夺理!」晴美笑了。「那就一块儿走吧!」

「遵命!」

二人走进高楼大厦的「山谷」中。风和日暖的好天气。

「你一直陪著我,不生气么?」

「直到命令解除为止,我都陪在你身边!」石津认真的说:「但愿这个命令,一辈子都不解除。」

晴美沉默著走路。这人是直性子。可是,目前的她根本不想谈恋爱或结婚。

高野礼子在下午两点钟抵达S大厦。

户村说,从两点半起个人指导她二十分钟。究竟这是现实还是幻想?她到现在还不敢确信。

她怕太早到不太方便,先在一楼的咖啡室打发一点时间,于两点二十分才上去四十八楼。受理柜台坐的是另一位中年男人。她觉得有点胆怯不敢上前时,男人先喊住她:「你是高野小姐吧?」

礼子点头。他又说:「户村老师交代过了,他还在上课,请你到别的房间等他。」

听他这么一说,礼子安心下来,原来不是幻想。男人从柜台绕出来说:「排队等老师改时间上课的申请人很多,让人知道你是特别受指导的话不太好,所以请你去别的房间。」

「是。对不起。」礼子觉得心里发热。想不到户村老师那么细心安排,她的灵魂都快飞上天了。

「那么……请问,我应该怎样酬谢他?」

「哦,这是纯粹一番盛意,不必了。」男人微笑著说。「请跟我来。」

礼子带著做梦的心情跟在男人背后。

「哪里有空房间呢?这里不行。这里也有人要用。这里空著!」他在门口看看预定表。「啊,三点开始使用。那么学生都会来。去那边吧!」

礼子一直跟在男人后面找空房间,一直在走廊上绕来绕去。

「不巧都满了。不如在这里吧!这是来宾用的会客室,暂时不会有人来。」

「可以吗?对不起。」

很窄的房间,一套沙发就占满了空间。从窗外有艳阳照进室内。

「太阳很刺眼,我把百叶帘放下来吧!」

男人把绿色的百叶帘放下。「可以了。唔……可能超过两点半哪。户村老师教学很认真,经常把时间压后的。」

「我会等他……」

礼子单独下来时,她抱自己的吉他从箱子拿出来,开始调音。难得接受户村的指导,总不能把时间花费在调弦。调好音后看看表,已经两点半了。走廊上传来脚步声,礼子紧张起来。门打开,出现的是刚才那位男人,端茶进来。

「不必太紧张。喝杯茶吧!」

「好。」礼子喜欢对方的周到。茶的味道不怎么样,但她觉得口渴,一口气喝光了。顿时神经缓和下来。

两点三十五分。两点四十分。礼子开始坐立不安。难道户村老师忘记了?否则就是原本的学生来了?到了四十五分,她已经绝望。原来还是一个梦。对户村老师来说,自己算甚么……

走廊又有脚步声,开门进来的还是柜台那个男人。

「咦,老师还没来?」男人露出讶异的神情。

「会不会是前面那位学生拖延时间……」

「不,前面那位已经回家了。奇怪,老师会不会在教室里等?你带著吉他跟我去看看。」

「好。」礼子把吉他放回箱子站起来。

「他明明说是在这里的。先去看看吧!」

他们在走廊上转几圈,来到一间写著「吉他」的教室前面。从两点五十分开始上课的学生,已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候。

「里面怎么没有吉他声?」

男人轻轻敲门进去。一个跟礼子刚才所在的会客室一般大小的小房间,只有两张椅子和乐谱架,无甚情趣。不见户村的影子。

「去了甚么地方?」

「也许走错房间了。走去对面看看吧!」

礼子又跟著男人绕到走廊对面方向去。怎会走错呢?又不是拍电影,实际上,她觉得很近会客室。男人敲敲会客室的门。「户村老师,你在吗?」然后推门进去。

「老师在这里!啊,老师!」

男人突然发不出声音。礼子跟著进去。户村贞夫手里抱著吉他,全身软绵绵的沉在沙发里。礼子的吉他箱掉在地上,双手掩住嘴巴。户村张开嘴巴,眼球外突,脸色变黑……他的脖子上有一条细绳深深吃进去。

「不好啦!」

男人拉起百叶帘。明媚的阳光照在户村的身上,照出那张惨死的脸,灼伤了礼子的眼睛。礼子晕了过去。在她意识模糊之中,她知道那条吃进户村脖子的是吉他弦。

片山带著沉重的心情,俯视户村的尸体。

「终于第四个也死了……」

南田验尸官忽忽忙忙的赶到。

「又有一宗。这里应该改名,叫做「新城市殓房」!」

没有人想笑。南田迅速的诊断一番说道:「他杀。勒死的。手法乾净利落,只要一分钟就足够,死后顶多一两个钟头。」

预定于两点半结束的课程实际上拖到两点三十七八分。相良和高野礼子发现尸体,是在两点五十分。户村老师在短短的十分钟内被干掉。

「南田先生,死亡现场是不是这里?」

「呃,沙发上有失禁的痕迹,确实是在这里被勒死的。」

高野礼子在这里等到两点四十五分。换句话说,户村是在相良和礼子离开这里到教室去找他不著,之后到回来的五分钟之间被杀的。

「这么说,这是有计划的行凶了。」片山说。

晴美办完事回来,听说发生命案,一直傻楞楞的坐在柜台里发呆。

「户村想替那女孩上课,以及相良他们与他走岔错过也是巧合。看来凶手时常来这里,一有机会就采取行动。」

「可是,未免太巧合了!」

「不然还会怎样?世上多的是巧合。」

「说的也是。户村老师把星期五的课调到今天,正是巧合的事。」

「真搞不懂。难道凶手天天来这里?否则怎会那么凑巧给他下手机会?」

「这么说……很可能是这里的事务员!」

「太过份了!」晴美狠狠地瞪片山一眼。「你讲谁?」

「譬如说……相良先生!」

「相良先生?」

「山室被杀时他在。除了大町之外,泉田被杀时他也在,这次又在!」

晴美盘起胳膊说:「可惜哥哥的推理错了。山室老师被杀时,相良在放映片子期间,一直在我身边。一结束他就回到放映机前,然后开灯。我很熟悉他的脚步声,他绝对没有时间跑到礼堂前面去杀山室!然后是我泡红茶给泉田老师的,相良一步也没靠近过。今天也是,他不是一直跟那位姑娘在一起么?他有百分之百的不在场证明!」

听晴美如此为相良分辩,片山立刻哑口无言。可是,从不到五分钟的偶发性行凶机会之点来看,他肯定凶手必然是经常来这里的人。

另一个可能性是户村命案与其他三宗命案毫无关连。然而毕竟太过偶然了!

电梯的门打开,石津闯了进来。

「你死到甚么地方去啦?」片山一见他就大骂。

「他是我的保镳!」晴美代她回答,片山眼都大了。

石津一本正经地说:「那天的命令还没解除之故!」

「哥哥!他是为我担心,你别生气嘛!」晴美这么一说,片山只好沉默不语。

「对了,片山兄!刚才我去了总署,白漆的分析结果出来了。果然是租用汽车,车款是白色的蓝鸟!」

「知道是谁租用的吗?」

「好像是户村贞夫。」

「果然是他……如果早点知道的话……」

「那么,想杀我的是户村老师?男人真是不能貌相!」晴美叹气不已。「不过,报仇到此结束啦!」

「片山兄!户村被杀的现场在哪儿?」

「会客室。」

「那是前些时候审讯所使用的地点罗。」石津说。晴美插嘴:「不同方向的房间!」

「不同方向?」

「对,会客室有两个,东面和西面。里面的陈设完全一样。我们买了两套相同的沙发。」

「甚么!」片山探出身子,眼睛发亮。「会不会是高野礼子等候的会客室,跟户村被杀的会客室不同一处?」

「不同?」

「对呀!这样相良就有可能杀户村了。他先叫礼子在其中一个会客室等候,再把户村带去另一间会客室。他把户村勒死,然后去找礼子一起到教室,最后回去杀死户村的房间。高野礼子第一次来是不?她没发觉是不同的地方!」

「不会吧!因为……」

「不管怎样,把那女孩叫来,让她看看另一间会客室的样子。」片山紧张地说。

高野礼子站在东面的会客室门口,有点胆怯地窥望内部情形。

「怎样?最初你是不是在这里等户村老师?」片山问。

「我……我不太清楚。」礼子怯懦地说。

「好好看一看。进来,坐下。怎么样?」

「又好像是这里。可是,实在太像了……」

礼子四周观望,突然看到窗子。她站起来走到窗边,眺望外面。片山也往外看。

窗子正面对著最新的六十层摩天大厦,挡住视野。

礼子回头对片山说:「不是这个房间。」

「为甚么?」

「我进来时,窗外的阳光直射进来。我记得我说刺眼,那位相良先生就替我把百叶帘放下来。而这里是东面,那边的房间才是!」

「是吗?」片山泄气之极。还以为自己猜到真相!

就在此刻,晴美跑了进来。

「哥哥!医院来电话,金崎凉子陷入病危状态!」

「看她能不能够顶到今晚了。」医生说。

「有没有希望?」

「很少!只有依赖她的年轻和体力决胜负!」

「可能性有多少?」

「十比一。也许是一百比一。总之希望很微……」

片山回到候诊室,把医生的话转告晴美和石津。

「那么年轻就死掉的话……太不应该了!」石津的脸上布满愁云。

「也许有得救呢!」晴美说。「起码,我要把她姐姐的仇敌都讨伐了的事告诉她!」

「她的父母呢?」

片山摇摇头。「联络不上。居所不清楚,实在可疑。」

福尔摩斯坐在晴美脚边,线雕刻一般闭起眼睛纹丝不动。这时,阿尊慢吞吞的进到候诊室。

「哟,阿尊!你瘦了!好可怜哪!」

福尔摩斯张开眼睛。阿尊走到福尔摩斯面前,驻足凝视对方。宛如灵犀相通的情人再会一样,一切尽在不言中,彼此以眉目传递心事。

石津也忘了自己怕猫,呆呆的看著眼前的光景。

福尔摩斯突然决然的举足迈步向前,并且回头望片山。片山从它的眼神,看到那种异样的光芒。

「好,我们走!石津,拜托你善后!」

片山在福尔摩斯后面追赶过去。

「第四章:凶手也惘然 3」

「这个时间集合大家,真是抱歉!请随便坐吧!」片山说。

四十七楼的「M地产」礼堂,布置就跟山室被杀时一模一样。八米厘的放映机上有菲林,正面的黑板前面有银幕。

晚上,将近九点。礼堂里,除了片山和石津,还有晴美、竹森幸子、相良和曾根,以及福尔摩斯。

「现在要干甚么?」曾根说:「是不是解推理之谜?」

「正是如此!」

「真的?我不晓得警察也会干这种事!」

「有点特别的事吧!」幸子说:「请开始吧!片山先生!」

「好。关于这一连串的事件,动机起于两年前在目黑S公寓发生的金崎泽子命案。」

片山把两年前的事件梗概,以及山室、大町、泉田、户村等四个男人轮奸金崎泽子,然后共同把她包起的事解明。幸子听了大为震惊,脸上失去血色,一直抿唇不语。

「我不晓得是谁杀死金崎泽子的。」片山继续说。「不过肯定是他们四个发生争执而牺牲了她。现在再也问不出是谁干的了。然后,泽子之妹凉子姑娘想要替姐报仇,想出知道四个男人名字的办法,即是用「金崎泽子」的名字报名所有课程。料想不到,他们做出在公寓奸杀她的卑鄙手段──我想那是他们买凶所作出的行为。他们本身并非那般疯狂的犯罪者。但实际上,被杀的不是凉子,而是她的表妹。凉子九死一生,躲在别的地方暗中实行计划。可是……」

片山停顿一会才说:「实际上,凉子不可能杀死他们四个。起码在泉田的红茶里放砒霜、勒死户村两件事,物理上绝不可能。」

幸子惊讶地问:「这是甚么意思?」

「因为凉子在星期日,被他们雇来的凶手刺伤入院。」

「啊!」

「凉子故意叫我出来,自供说山室和大町是她杀的。那是因为她受真正的凶手牵制的缘故!」

「真正的凶手?他是谁?」

片山踌躇片刻才说:「相良先生!」

一瞬间的沉默。晴美忍不住喊一声:「哥哥!」

「确实,不管哪个场合看相良先生都不可能杀人。可是不会完全没办法。因此我才不断的思考他的诡计。」

片山飞快的瞥福尔摩斯一眼。其实是它想出来的!

「先从最初的山室命案说起。吾妹亦曾证词,相良在放映开始时就站在她身边,直到放映完毕,他立刻去开灯……这样看来,他没机会杀山室。实际上,放映结束后只有二十秒时间,要杀山室近乎不可能。由于漆黑一片,连自己都看不见,若想一刀刺中山室心脏更加困难了。」片山停一下才说:「其实,山室不是在放映完毕之后被杀,而是在开始不久就被刺死了。」

「可是,山室老师一直在讲话啊!」晴美惊奇地说。

「现在做做看就明白了。把灯关了吧!」

片山开了放映机的掣,随著卷盘转动声,银幕上出现《第三个男人》的最后一幕。扩音器传出音乐……接著听到片山的声音:「明白了吧!山室的解说是预先录音起来的。」

片山关掉片子。晴美疑惑地问:「刚才是甚么声音?」

「我的配音呀!这个最新款的立体声放映机拥有录音功能。麦克风是附属品。山室预先把全部解说录好了的。」

「他为甚么那样做?」

「山室在讲座开始之前,有没有人打电话找他?」

「呃?啊,对了……」晴美想起来。光枝姑妈来讲片山的事时,有个低沉的男声找山室。

「有,是个男声。不过那时相良先生──出去买扩音器啦。」

「电话是从外面打来的。他大概是这样说:我要跟你谈谈金崎泽子的事。四点半钟下来!是不是,相良先生?」

相良木无表情的伫立著。片山继续说:「山室很头痛。正在演讲当中,尤其片子的解说最为重要,不能半途溜出来。他做梦也没想到电话的对手是相良,等他回来时跟他商量说四点半不得不中途退席。相良告诉他:「那就先把解说录下来吧!片子放映时溜出去,结束以前回来就行了」。

于是山室照他所言,在演讲开始前一边放片子一边配音。」

晴美记起,当她下来准备接待时,曾经偷看礼堂一眼,见到山室在排演。原来那时是在录音!

「然后到了上映时,相良开了机掣,熄了灯,脱掉鞋子走去前面,把椅子上的山室剌死,将凶刀丢进附近的听讲者手袋中,再穿上鞋子回到吾妹的身边。大家都注意画面,而且有音乐,谁也没留意到事情已经发生。每个人都以为山室是在放映完毕后被杀的,没料到是在此之前。」

又是短暂的沉寂。曾根打破沉默。

「不过还是奇怪。我们后来不是再重看一次片子吗?如果有录音,我们应该一起听见山室老师的解说才对!」

「问题就在这里。对八米厘详细的人来说就很简单了。这部放映机是双卡式的。

八米厘菲林的弦码外侧涂上录音用的磁性体,就跟录音带所涂的一样。这里是磁气录音之故,磁性体就涂在左右两边。从前是实际只有涂在宽幅的一边,另一边是平衡作用。可是最近连另一边也能录音,所以出现双卡式放映机。结果变成这样。」

片山把菲林倒退一点,从头开始放映。「首先是第一边播放。」从扩音器传出音乐。

「现在是第二边播放。」

在他选择开关时,音乐消失了,只听见片山的声音在说:「怎样?山室的解说……」

「现在是两边同时播放。」

音乐和片山的声音重叠传了出来。片山关掉放映机。

「明白了没?演讲期间,两边同时重放。后来我们再看时,只有第一边重放,山室的声音听不见了。」

「可是刚才听到哥哥的声音,山室先生的声音呢?」

「这个就跟录音机的原理一样,可以录音也可以消音。当时留在这里把菲林卷回去的是谁?他只要把第二边的录音洗掉,甚么证据都不留了!」

既简单又不引人注意的怪方法。当时,片山曾经见到福尔摩斯用前肢去触摸选钮,他想不出那有甚么作用。后来自己读说明书时才解开谜团。

片山叹一口气。「不过,在发现尸体时,他以为会引起大混乱,不料吾妹镇压下来。他为扰乱警方办案,因此在名册上加上金崎泽子的名字。」

片山轻轻抹掉额上的汗。这回正确的使用手帕。

「大町命案待会再说。接著是泉田之死。这次相良也在附近,而且显然他不可能在红茶里下砒霜。确实,泡好红茶之后是不可能,但是可以在之前下毒。」

「可是白糖里甚么也没有!」

「不错。如果放在红茶里面呢?」晴美哑然。片山又问:「你怎样沏红茶?」

「我用茶包呀。」

「砒霜就下在茶包里哪!」片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茶的茶包。有次,当他看到福尔摩斯用爪撕开茶包时,起初以为它发狂。再看清楚,方才恍然大悟。

「其实非常简单。茶包的袋口是摺起来的,跟线一起用钉书机钉住。只要打开袋口,砒霜就进去了。然后摺回原来的样子,用钉书机钉好。他在柜台听到泉田叫晴美泡红茶,于是假装找文件,走近橱柜去,把预先准备好的茶包摆在最上层。茶包有开过的痕迹,很少人会留意。于是晴美把热水加在茶包里,砒霜跟著红茶一起溶化……

茶包被丢进垃圾箱,谁也不会多看一眼。最后是户村之死。白天时,我想起一件事。」

片山将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会客室,可能是相良使用诡计的见解提出来的。

「可是我的想法被高野礼子否定掉。她说她刚进到会客室时,阳光照进来觉得刺眼,所以相良放下遮帘。确实东边的会客室在那个时间不会有阳光西照。」片山轮著观看众人的脸。「可是,东边的窗子正面是甚么?六十层高的玻璃幕墙大厦。西照的阳光反照在大厦的玻璃窗上,射进东边的会客室来。这是我从管理公司的职员听来的。那样的反照,比直射的阳光更强。两点半的时候,刚好阳光反照到四十八楼一带。相良知道这时户村会来,骤然间想到这个计划的。我想,相良先生有了不起的头脑和决断力。绝不错过偶然到来的机会,而且缜密的计划和杀人手法真是一流,佩服佩服!」

这个谜解得颇费时。福尔摩斯把片山身上带著的小镜子衔在嘴里,让他看到光的反照,但他摸不著头脑,直到发现霓虹灯映照在大厦的玻璃窗上为止……

「可是,相艮先生为甚么要那样做?」晴美说。

「相良当然是假名,真名是金崎民树,泽子和凉子的父亲。」

全体沉默。相良慢慢的微笑。「没想到你知道那么多。真是令我惊奇!」

「那是我幸运而已。」片山感觉有点内疚。

相良,不,金崎民树静静地开口。

「当我知道泽子被杀,并从她的日记知悉一切之后,我只想到复仇一件事。我觉得自己的一生已经豁出去了。我决意不让他们任何一个留在人间。于是辞掉议员工作,自称自由业而居无定处,终于受到这里聘用。其间凉子说要协助我的计划,被我阻止了。结果引致外甥女的杀身之祸。她是我小姨的女儿,领取遗体时,小姨以我太太的名份领回。我觉得对她很抱歉。不过,关于杀那四个无耻之徒的事,我绝不后悔。如果他们现在还活著,我还想杀他们一次!」金崎的语气十分强硬。

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,吧达吧达的胶鞋音。

「阿婶!怎么是你?」

晴美见到每天来擦烟灰缸的清洁妇,不由喊起来。

「我的太太!」金崎说。「为著查访讲师的情况,她跟我一起混进这里做事。」

「对不起,我骗了你。」阿婶的声音变得非常平静。「那个报名全部课程的人就是我!」

「啊!」晴美笑了。「难怪哥哥无论怎么等,都不见你下楼去。可是,你为何写下搜查一课的电话号码?」

「真的吗?我只是偶尔看到你的记事簿,你把那个号码特别写起来之故。」

金崎又再开口。「我们愿意牺牲一切,为泽子讨敌报仇,只是……」也转向幸子。「我觉得对你不起。见你那么倾全力去经营这个中心,心里很痛。我在你手下工作,仅仅作为杀人的手段!」

「不,相良先生。」幸子摇摇头。「我也做了与你相同的事。你帮了我很大的忙,我很高兴。」

石津听得莫名其妙。他回过头问片山:「片山兄!杀大町的情形又如何?」

「对了。」金崎说。「很可惜,杀大町的不是我。」

「刚好时间重叠了。那是感情的纠葛!」

「怎么说?」

「大町临死之前,不是打了LYS三个字母吗?其实很简单。」片山轻松起来。

有一天,当福尔摩斯在敲打键盘时,他就明白了。

「那是甚么意思?」晴美焦急地追问。

「那三个字有一个共通点。只要加上一或两条线,就变成货币单位。L是英镑(£),Y是日圆(¥),S是美元($)。大町的太太说得有点奇妙,「很像字母」。换句话说,他不是打LYS,而是£、¥、$。」

「那是甚么?我不懂。」

「好利获得牌的英文打字机,£、¥、$的键盘同时是数目字5、3、4。普通打的是数目字出来,一按打大字母的字型变换键,就变换成£¥$。换句话说,大町本来想打数目字,不料锁住变换键,所以变成£¥$。」

「也就是说,其实是5、3、4?」

「534,记得是甚么数字吗?」

晴美想了一下,惊叫起来。「会员编号534,那是 本弥生哪!」

金崎十分佩服。「你真是了不起!」

「金崎先生!我要报告一个坏消息──凉子姑娘受了重伤,目前病危!」片山说。

金崎夫人短促的喊了一声。

「是吗?」金崎的脸也白了,可是样子保持冷静。「可不可以让我们看看她?」

「好的。一旦她的身体好起来,请你们自首吧!我想刑罚会减轻一点。」

金崎盯著片山。「那么一来,你岂不是……」

「说实在的,我的话全是推论,完全没有物证。假如你一口否定,我也拿你没办法。我只能劝你自首……石津!送金崎先生夫妇去医院吧!」

「是!」石津立刻回应。「片山兄!我对你另眼相看啦!」

「我也去。福尔摩斯,你也来吧!」晴美说著,跟石津、金崎夫妇一道出去。福尔摩斯在出口处停下来,回望片山,神情有些嘲讽和冷淡,好像是说:「现在是名探退场的时候。以后的事交给你啦,华生!」

福尔摩斯甚么都知道。片山把它带到现场,见它陆续解明杀人诡计,唯有楞然观望的份。

诡计解开之后,凶手只有相良一个而已。从他的年龄判断,立刻猜到他是谁人。

只是片山不懂,为何福尔摩斯一直保持沉默,直到他的复仇计划结束为止?

曾根也回去了,剩下片山和幸子两个。

「你真是了不起!」

「并非我的功劳。」

「不过,拒绝逮捕金崎先生,是你的想法吧!」

「我没有资格当警官!」片山莞尔。幸子投进他的怀里,二人的嘴唇相遇。

「我们……去……酒店……好不好?」片山鼓起勇气说。

「我对你撒了谎。」幸子悄然离开他的怀抱。「我只想利用你。」

「利用?」

「我是同性恋者。」

片山不知该说甚么才好。从幸子的敏捷行动和麻利作风来看,的确颇有男性气概,可是为甚么……

「那你为何引诱我上酒店?」

「抱歉!」幸子垂下粉脸。「我以为……我可以爱一个男人。我失去所爱的已经两年,寂寞难堪……」

「于是找上我?」

「见到你时,我觉得自己也许可以爱你。你很温柔,有点女性化作风……」

片山的心情复杂难书。被人称赞说「你有男性气概」还好,竟是「女性化作风」。他应该觉得高兴还是气愤?

「可惜还是不行!」幸子寂寞的笑一笑。「刚刚见到你没逮捕金崎先生,觉得你毕竟是男子汉大丈夫。我不能爱你,所以不忍心欺骗你。」

「哦,是吗?」片山再也无话可说。「不过,你一定会遇上一位……称心如意的男性的!」

「你真好。」幸子又走过来,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。他知道,那是离别之吻。

「我要收拾这部放映机才回去。」片山走到放映机前,卷好卷盘,装进箱子里。

出其不意的,幸子冲口说道:「我与金崎泽子曾经相爱。」

片山回过头来。「就是你?」

「那时她是山室的秘书,有一次她来中心,我一见她就被强烈吸引住。后来她被几个男人包起做情妇,我们偶然相遇,就这样相爱起来……她恨男人,所以接受我的爱。然后,有一天,她说她想自杀。她不愿意每天像行尸走肉般活下去!她叫我杀了她。我明白她的痛苦,答应了她的要求。当我开枪击倒她的瞬间,她很安心的微笑著离开人世……」

片山缓慢地点点头。「难怪她的死相一片安详。那么,邻居所见到的穿皮外套的男人是……」

「是我。在我和她的关系上,我扮演男的角色。」

邻居的土井绢子曾说:「也许是女的,不过我觉得是男的」。这句话的意思,片山终于领悟过来。

「那你应该早就知道包起她的四个男人是谁罗。」

「不,泽子绝对不讲。她知道我对这里的工作专心致志。我以为是别的公司大老板。若是我知道他们就是这里的讲师……」幸子的表情僵硬起来。「我也会干掉他们!」

「那支枪在甚么地方?」

「那是山室的猎枪,摆在公寓里。我没想到是他的……后来,我把枪丢到河里去了!」

幸子定睛看住片山。「来,逮捕我吧!」

片山苦笑。「你很狡猾!明知我眼巴巴的放过金崎叫他自首,我又怎能逮捕你呢?」

「片山先生……」

「你不过是扣扳机的人,实际上杀死金崎泽子的是他们四个。你的话到此为止,忘了吧!」

幸子一言不发的低下头,静静地离开礼堂。

片山叹一口气,开始收拾放映机。

「尾声」

金崎民树对著墓碑合掌膜拜,然后抬起头,对旁边的警官说:「让你久等了。咱们走吧!」

墓地里寥无人影,清澄的蓝天底下,凉风拂面。片山和晴美也在等著。福尔摩斯和阿尊蹲在他们脚边。

「片山先生,多谢你的关照。」金崎说。

「哪里。刑罚不重,谢天谢地啦!」

「谢谢。」

「不必担心凉子姑娘。」晴美说。「她出院之后,我会常到公寓探望她!」

「拜托了。」金崎微笑。「我们拜过律子侄女的墓了,这样可以无牵无挂。」

金崎夫妇在警官的陪伴下,走上林荫大道。片山目送他们离开后说道:「凉子还有那叫江口的年轻警卫陪著呢!」

「哦,甚么意思?」

「当她到回公寓拿内衣裤时,以及回去把相机摆在桌面时,江口都让她跑掉了,而且假装吃了安眠药。我想,他一定是爱上了她!」

「哥哥,你呷醋啦!」

「胡说!对了,你决定跟大个子来往是吗?」

两兄妹慢步走上沙石路。

「只是普通朋友。我没有资格结婚的!」

「哎,你怎么……」

「不是那个意思!」晴美笑了。「我觉得自己还年轻嘛。」

「随便你吧!」片山耸耸肩。

晴美的视线投向远方。「不过,所长未免太可怜了,她何必引咎辞职呢?」

「也许另有感触吧!」片山装作若无其事的说。

「工作真无聊。曾根和我都变成多余的了。」

「没法子啦。咦,福尔摩斯呢?」

回头一看,福尔摩斯站在路中间,等著慢吞吞的阿尊上来。片山不由莞尔。

「林荫道,等待的人……这一幕彷佛在哪见过。」

「凉子出院以后,必须把阿尊送还给她啦。」

「唔。福尔摩斯这家伙,似乎从前与阿尊有过甚么。」

「我也这么觉得。」晴美愉快地说。「猫有猫的生活方式呢!」

这时,突然传来女高音的喊声。

「阿义!」儿岛光枝气喘喘的跑过来。「哎,终于找到你了。」

「怎么啦,姑妈?」

「甚么怎么啦。已经赶不及结婚典礼了。刚刚去公寓找你,谁知你们不在!」

「结婚典礼?谁的?」片山大吃一惊。

「你自己的呀,还用说!」

「我的?」片山跳起来。「开甚么玩笑!」

「你说甚么鬼话!前些时侯不是满口应承了么?」

片山哑然。「那不是相亲的日子吗?」

「已经没时间了!对方把请帖都印好啦!阿义!」

「岂有此理!乱七八糟!我才不卖帐!」

片山冲进墓地,在墓碑之间躲避光枝的追踪。一面跑一面想:「结婚──果然是人生的坟墓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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